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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里宗寄白心焦难耐,也没睡个囫囵觉,只盼今天太阳早点升起来。好容易等得天蒙蒙亮,宗寄白便和韩世忠打了声招呼,胡乱洗了把脸,朝着客栈跑去。

    正跑到半路,城外传来“呜——呜呜——呜——”号角声音,号角声音刚落,战鼓又擂动,西夏人攻城了!

    宗寄白心说韩世忠果然是猜的对了,以往西夏人进攻从来不吹号角,只是擂鼓助威,今日竟然吹起来进攻号角,看来是准备一波总攻了。宗寄白强压下心头想见小玉的念头,转过身又向着城墙赶去。等宗寄白赶到时候,宋军已经在城墙上严阵以待,一个个没了平日里嬉笑的样子,都绷着脸,看着城下。宗寄白向下看去,西夏人中间是一个万人队,两翼各有骑兵,西夏人通身黑衣黑甲,城下就像是平地里长出一片树林,密密麻麻直看不到边界,宗寄白只觉得头皮发麻,自己身边的有几个刚招进营的宋军,手里拿着刀的手还在发抖。

    “呜——呜呜——呜——”又是一阵号角想起。

    宋军正紧张时候,一人大声喊道:“弟兄们,西夏人犯我疆土,我大宋大好男儿能忍么?”宋军齐声道:“不能!”那人又喊道:“城后面就是我们的妻儿老小,西夏人进了城他们还能活么?”宋军又齐声道:“不能!”那人继续大声喊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只听见一个人挥着手中刀喊道:“杀他娘的啊!”宋军集体挥刀怒喊道:“杀啊!”宗寄白站在宋军之中,只觉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他也跟着宋军大声叫喊:“杀啊!”

    这时候,听见北城、南城也传来“杀啊”“杀啊”叫喊。

    “呜——呜呜——呜——”第三次号角响起,中军士兵步伐整齐,像山岳般向秦州城墙推进,每走三步,军中大喊一声“萨!”,这一声吼可比宋军的声音亮了不止一倍,宗寄白只觉得耳膜被震得生疼。西夏人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地朝推进,城上宋军弓箭兵弯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就万箭齐发。

    等得西夏兵距城墙还有五十步的时候,只听得城墙上一声炮响,宋军弓箭手一齐房间。箭雨落地,城下走在排头的西夏军好似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可是后面的西夏军又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而且在推进的时候,也弯弓射箭,向着城墙上反击,西夏人仰头射箭,总比不得宋军居高临下,即便如此城上也有不少宋军有人中箭倒下。西夏兵搭着梯子跨过了护城河,城上宋军弓弩手已拉不开弓,但是仍然向下扔着大石块,还有几个宋人合抱起一根大木头,向城下砸去。

    西夏人早在几天前,便已经把西门的护城河给填住了几段,西夏军冲到城下,便从后阵之中推出云梯车,准备配合飞梯,最终攻下秦州。

    宗寄白一身武艺在双方还没短兵相接的时候毫无用处,也只能是跟着向城下扔石块,他正举起石块向下扔,就听见“呜呜”两声急促连续的号角声,西夏军后队一阵欢呼,声音未落,就见从西夏军后阵中升起一片乌云,这乌云移动极快,眨眼间就到了秦州城头,“刷刷刷”

    声音伴随着宋军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来西夏军战线拉得过长,围困熙州又将军械粮草用得短缺,竟是把箭用得断了供给,而就在方才,西夏军粮草队才将一万支刚刚打造好的箭送到秦州城下。宋军本来居高而守,躲着西夏军从城下零星射上的几支箭,西夏军想伤到城墙上的宋军已是困难,可这西夏军弓箭一加入战场,登时战局立变,后阵中一阵箭雨扫过,城上宋军死伤十之二三,本来秦州城守备就少,种师道也纳闷西夏军工程前为什么不放箭压制,而是直接攻城,他也是料到了西夏人断了供给,可万没想到就在这紧要关头,竟然能够及时送到这些箭支。

    宗寄白仗着自己身形矫健,躲在城墙垛后,避过了大面积攒射,几只没有被城垛挡住的箭,他也只能抄起一把刀向身旁拨打,他刚躲进城墙,就大喊道:“大家快躲!”可是宋军哪有他这般反应,他只见得周围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离他最近的一个看上去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一箭从左眼射入,箭尖只穿过后脑,那少年一时未死,只疼的大喊:“娘啊,疼死我了!”可是只是喊了一句,又有三四支箭射在了他身上,那少年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不动弹了。宗寄白只看得是心如刀割,他比这少年大不了几岁,眼看着一条年轻的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凋零,他却无能为力,恨得他牙根咬得“吱吱”作响,大吼了一声,翻身站起,举起手中的刀,对准城下正准备爬上城墙的西夏军狠狠掷去,这一掷用上了十分力,都能听见刀划破空气的声音,那刀不偏不倚正插到西夏军的胸口,而力度不减,又带的那西夏人的尸体向后飞,又插倒了一个人,才停了下来。就在他这一站一掷的时间,西夏军的箭就在他左臂和大腿上各钉了一支,宗寄白浑然不觉,还待拿起刀继续向城下掷去,却被一个人扑倒在城垛后,宗寄白怒吼着,想要挣脱来人,那人也吼了一声:“宗兄弟,你不要命了么!”正是韩世忠,说着话,又狠狠按住宗寄白。

    韩世忠吼道:“宗兄弟,有用之躯,岂能若此浪费!西夏人的血债到时候只让他数倍偿还,现在切不可逞匹夫之勇!”宗寄白渐渐冷静下来,他又看了眼那死前还在叫娘的少年,泪如雨下。

    韩世忠道:“宗兄弟,打仗就要死人!我们要活下去,才能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如果你现在死了,谁给他们报仇!还有,如果我们死了,秦州城破,那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了么!我们要活着,把他们没做完的事情做完,这才对得起他们!”

    宗寄白点点头,擦干了泪,道:“韩大哥,我知道了。”韩世忠听他恢复理智,这才给他包扎伤口,好在宗寄白是练武之人,体内真气游走全身保护,那两只箭刚入肉,就给真气和肌肉挤住,也没扎的多深,韩世忠大为惊奇,道:“宗兄弟,这怎么才扎这么浅?”宗寄白也没心思给他讲解内功护体,身子已成自然反应,如果不是同是练武之人,很难破开护体真气这些道理,道:“这西夏人的弓箭也着实厉害,普通人离得这么远,射下来的箭只怕是没到我身前,就已经没了力道了,更别说能伤了我了。”韩世忠道:“宗兄弟你不知道,射你的不是普通西夏军,是那个人仁多保忠帐下的第一勇士,又是这批西夏军的监军,叫做什么费听裕羌,真他娘的别嘴名字!这个人是西夏八大姓氏费听家族的人,据说还是西夏王的驸马。听吴差使说,这个人勇猛无比,曾经有一次在我们一百名骑兵围困下竟然杀了出去。你旁边那个小孩子,也是让他一箭射穿了脑袋。”宗寄白一看,果然是,那少年脑袋上的箭,明显和别处的箭不一样,箭尾上用西夏文不知道写的什么字,乡里爱应该是那费听的名姓了。宗寄白恨恨地呸了一声,从少年的尸身上拔出了那支箭,对着少年尸身道:“小兄弟,这一箭,宗寄白一定替你还给那人!”

    城下西夏军的箭射完了,西夏军也趁着宋军躲藏的时间,又向前安全推进了不少,攻城冲车也推到了城门下。

    韩世忠一边叫喊着宋军赶紧防御,一边指着西夏中军中一个骑着马的大将说道:“那个骑枣红马的,穿了一身黑袍拿着长枪的就是费听裕羌,要是有机会,宗兄弟给把他给杀了,西夏军必然大乱,我军士气大涨,必然能一鼓作气,将西夏军击溃。”宗寄白点点头道:“韩大哥,以我看来,西夏军只待攻城,应该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个当头派兵出城,现在应该挑些个勇武之人,出城劫掠,必然能打的西夏人大败。”韩世忠摇头道:“现在城内守军本来就不多,如果再派兵出城,被西夏人在城外围歼,那就真的是必败无疑了,宗兄弟你的想法太过大胆,只怕是不行。”

    宗寄白眼睛向着费听裕羌一瞟,扭头道:“若是这一队人出城把这个费听裕羌挑了呢?”这话就是平地里响了一声炸雷,只把韩世忠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在万军从中,取敌军上将首级,这也只是瓦舍里说书先生的语言罢了,可若真的实行起来,那可真的是难啊!”宗寄白胸有成竹,道:“韩大哥,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种大人,若是可以,带我去见他,我和他说,把他说服了不就能行了么?”韩世忠道:“我倒是可以见到种大人,只是你这一番言论,只怕他听见了也只觉得你是年轻人眼高手低的看法罢了,到时候只怕连累我也得被种大人一番嘲笑。”宗寄白道:“那韩大哥愿不愿和兄弟我接受这一番嘲笑呢?”韩世忠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别说嘲笑了,便是脑袋掉了,也是愿意,走,我带你去见种大人。”

    宗寄白道:“韩大哥,怎地你入营十几天,就能见到最高的统帅?”韩世忠笑道:“若是别人真是难上加难,只是这种大人竟然是小玉的远方表舅,他那日招我进军,也只是因为见小玉长得面善,大哥我这才沾了小玉的光,能当这个兵。”宗寄白挠了挠头,略有腼腆低声问道:“韩大哥,也不知道小玉叫什么名字,只是听你一直小玉小玉的叫。”

    韩世忠蒲扇大的手在宗寄白肩膀狠狠一拍,道:“这都快成我妹夫的人了,你还不知道小玉叫什么!这一下,是我替我可怜的妹子打你的!你可记好了,小玉姓颜,闺名叫做个怀瑜,小时候她父母唤她珺儿,我老是记不住的,也不会写那个珺字,后来小玉告诉我她的名字都是玉,所以就一直叫她小玉。”宗寄白点头道:“小弟谨记在心。若不是城外大军压境,我还真想好好问问小玉的事情呢,多了解她一些。”韩世忠又是一巴掌排在宗寄白肩头,怒道:“大丈夫有话就问,哪里管的他大军小军的,若是西夏人攻破了城,你给人家一刀砍死了,要么我给人家一刀砍死了,你到时候想问都没地方问,那不是一辈子的憾事么?”他边说话,边察言观色,看宗寄白眉头一直紧锁,就知道他担心秦州战事,这才佯装发怒。

    果不出所料,韩世忠一番话就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宗寄白听了,眉头舒展,人也站的直了,韩世忠满意地大笑,道:“宗兄弟,你莫忧心秦州。正好咱们去找种大人的时候,我也能给你说些个事情。小玉她小时候一家人就搬到我家隔壁了,虽然住在那山野小村里而且穿着是粗布衣服,但是小玉一家三口人却是和我们这些乡下人粗野的人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州府豪华地段之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这才搬到了那里。那时候大哥我十六,小玉只七八岁的样子,搬来没两年,小玉的爹娘就死了,那时候她家在我家隔壁,我娘就帮着料理了后事。小玉爹娘死了,可是家里却还是有些财物,打发了两位老人,我娘也就将小玉接了过来,和我家住在了一起。其实当哥哥的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那时候要不是有小玉家的钱财,可能我们母女俩也就饿死了,小玉从小就懂事,帮着我娘做些活计,我也拿她当我亲妹子看待的。没过几年,我娘也死了,小玉就成了我家的主心骨,远远比我这个大她快十几岁的大哥还有见识。”

    宗寄白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小玉芳兰竟体,言行颇有林下风韵,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往事。”韩世忠不耐烦的打断道:“什么芳,什么兰的,还有树林下的风,都是什么鬼东西,宗兄弟你就好好说话,我可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酸话。你也也是江湖中人,说话却有那么一股酸气,叫哥哥的好生不爽快。”

    宗寄白笑道:“韩大哥我是夸小玉呢!”韩世忠道:“你这番话可得对着她说,小玉听得懂,我韩世忠可听不懂。”宗寄白连连赔罪,心说道:“昨天里和小玉在一起,我也只说了个‘你真好看’,哪及得现在这般文采非凡。”心里想到昨夜,脑海里小玉盈盈伫立,眉语目笑的样子又浮现上来,也不由得面露微笑。

    韩世忠见宗寄白笑得奇怪,又在他肩头狠狠一拍,道:“是不是又在想我小玉妹子了!宗兄弟你也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怎么一想小玉,就笑得猥琐无比,比营里头张癞子还不堪。”宗寄白也是一惊,道:“韩大哥,我真是面露猥琐么?”韩世忠哈哈大笑,卖关子道:“那我可不知道了,你若是想知道,就去问小玉好了,哈哈哈哈,好了,到了种大人营帐了,可不敢嬉笑了。”

    宗寄白道:“城上战事甚紧,种大人难道不上城指挥么?”韩世忠摇头道:“种大人年岁大了,已上不得城头了,只在营帐中,城上是种大人的孙子和几位招讨副使在指挥。”宗寄白奇道:“种大人的孙子也在军中?”韩世忠点点头,一脸崇敬,道:“种大人五代从军,咱们这位种大人被称为‘老种’,他弟弟被称为‘小种’,种大人四个儿子都战死沙场,若是细数过来,种家已经有数十人为国捐躯了,而四个孙子也有三个死在了军中,只剩下种浤副使一人了。”宗寄白听韩世忠一说,只觉得这种大人一家为国尽忠,其品德简直是高山仰止,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大人,在他面前磕几个头,

    韩世忠整了整衣甲,把头盔往正戴了戴,在账外朗声道:“种大人,小侄韩世忠带宗寄白求见!”账内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道:“世忠贤侄和宗兄弟到了,进来吧。”宗寄白听种大人给他二人这么论辈分,内心一阵好笑,可抬头看韩世忠满脸严肃,丝毫不以为意,他也就端正态度,跟着韩世忠进了帐。

    帅帐不大,也就七八步见方,中间搁着一张案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坐在太师椅上,那老将军脸面皱纹横生,但是精神矍铄,目光闪闪,竟没有丝毫老态。

    一进帐,韩世忠单膝跪地,施礼道:“种大人在上,末将韩世忠有礼。”种师道挥了挥手,笑道:“世忠贤侄一副大嗓门,老夫我还没老到听不到声音呢,你声音小些,给我老夫耳朵震聋了可真的是大不妙了。”

    宗寄白听种师道没有一点官架子,还和韩世忠开玩笑,心中崇敬之心中又横生喜欢之意,他也就跪下施礼:“种大人在上,草民宗寄白见过大人。”种师道笑道:“宗兄弟你也请起,昨夜里还听说你在永宁门下格毙一细作一名,昨日在城上还力斗西夏人的敢死队,让我大宋士气大涨,老夫早就想见见你这传说中的人物了,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宗寄白听他夸奖自己,面上一红,道:“种大人足不出帐,竟然事无巨细都能了然于胸,尤其是小子夜里杀了一个人种大人都知道,这就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是我们这后辈的楷模。”

    韩世忠一进帐报了名姓之后,就听他二人啰啰嗦嗦说些个自己听不懂得词,早就不耐烦了,插嘴道:“你们说话也叫我老韩插几句嘴,别尽说些个穷酸话,我的骨头被你们酸得软了。”

    种师道哈哈大笑,颌下长髯在胸前只摆,道:“世忠贤侄,你就应该多读些书,像宗兄弟一般这才叫文武双全,可不能只是一味勇猛,那样就只能做个先锋,不能做元帅。”韩世忠本来无论谁说自己,无论好坏都要反嘴顶回去,可是今日种师道明着教育他,韩世忠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只是不住点头,道:“种大人说得对,小侄回去一定看他五车还是六车,管他几车书。”

    种师道捋着胡子微笑道:“说吧,你们二人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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