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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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一提及“胃口”两字，便有一腔如怨似愁的感觉冒出来。未必只有我，坚信更多的现代人，如今只要谈到吃啥的话题时，总是唉声叹气。当然不是吃多吃少吃好吃坏的计较，而是在丰富的物质面前，人的胃口难以提起精神，食欲已经一蹶不振。一个明显的例证是，家庭主妇们在什么也不缺的菜市场，竟买不到称心可口的东西了，吃什么都说“没胃口”

    人的这种犯贱的表现，应归咎于口。探究“胃口”两字，胃其实并无多少苛求，唯求一个饱，而口却越来越刁，以致娇生惯养，愈难伺候。所以，说胃口不好，其实是说没有更可口的。但就是再不合口味，再想不出吃什么，一日三餐还是省略不得。这里的胃口，已偏重食物的质量，比如色香味俱佳之类的严格要求。

    这就今非昔比了。以前也有“胃口”之说，但以前的“胃口”是数量型概念。在食不裹腹的年代，愈是吃不饱，胃口反愈大。民间至今还流传许多真实而荒诞的陈年旧事。比如村里人的赛吃，表面上虽是比胃口大小，实际却是饥荒年代人们对食物的渴望。总是在田间地头，无意间说起吃，争执不下，就开始打赌，于是创下了赛吃米饭、赛吃鸡蛋、赛吃月饼、赛吃馒头、赛吃黄酒等等的赌吃神话。于看的人，是饱了一次眼福，于吃的人，是享了一次肚福。也有因此而吃伤了胃口的，于是老辈人得出结论，常用来教训后辈：什么都可赌，就是不能赌吃，那是拿性命开玩笑。

    老百姓过日子靠体力，体力从哪里来，体力就从食物中来，体力大的人通常胃口也大，胃口大自然消耗也多，所谓“饭是铁”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老百姓注定是做做吃吃，吃吃做做，因而对胃口十分重视。只有胃口好，才能身强力壮，才能挣得高工分，否则，光有胃口而无体力，那是名副其实的“饭桶”了。民间流传的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看中的大多是女婿的体力，这体力便从胃口中看出。所以当初上门女婿的会吃能做，实在相当于现在的宝马骄车，是一种实力的象征。腰骨细而又会吃的人，自然不吃香，落下的骂名是“腰骨实细，只会食几”据说，有个女婿一顿能吃一米筛的青饺子，竟然也没冠以“呆女婿”的称号，原因在于，他同时也能一肩挑起五百斤的稻谷或搬起一块五百斤的石头，这样的大力士无疑是难得的人才了。

    田野之人，注定是越吃越穷，越穷越吃。先是吃穷，等日子慢慢好过了，就开始穷吃，穷吃的历史已然悠久，胃口就越吃越小，身体素质也每况愈下。现代的富贵病，诸如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之类的，不是饿出来，却是吃出来的。胃本无辜，罪魁祸首全在那一张口。

    因为口的不同，所以中国人的胃口令西方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想像不出中国人竟能吃带刺的鱼，这项最简单的事情，在美国佬看来，却是无比危险，带刺的鱼塞进美国人嘴里，那是无法想象的事情，而在国人面前，却能让嘴巴划分得肉是肉刺是刺，肉进肚里而刺吐嘴外。虽然人高马大的美国人也吃牛肉吃生菜，还左手持刀右手持叉地形式主义，可他们竟是一片片薄薄地切着吃，岂敢与中国人的那双筷子相匹敌。这就是中餐与西餐的区别，吃中餐要有胃口，吃西餐只需耐心。中国人把胃口倾注在围着一张桌子上，大吃大喝，乐此不疲，而美国人却把自己做老大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于是兴趣全集中在“狗拿耗子”的游戏上了。

    中国人因为注重胃口，因为消耗既多，怕吃穷了，怕吃得不好，所以对金钱和物质的追求便孜孜不倦。那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用权力也能获取金钱，于是形成另一种胃口：吃钱。自古及今，凡有贪欲之人，都是有胃口的，胃口越大，贪占越多。和坤是个大贪，胃口也就特别大，自己跌倒，竟能让嘉庆也吃饱。和坤而下，凡前腐后继者，吃钱的胃口越来越大，讨上司欢心的本事倒越来越差，于是一个个被揪出来，杀给猴子们看。猴子们不仅胃口大，连口气也蛮大，总爱用“有本事把鸡全杀光给我们看”这句话来顶撞。不过说了也白说，杀了也白杀，因为只听说人会变成狗，至今还未听说过狗会变成人。不过仔细想想，对付那些贪钱胃口大的人，最好还是让他回家卖红薯，到那时，即使他胃口最大，也只能拿蕃薯填肚皮，他要是会吃，就让他吃自个儿种的蕃薯得了，吃得撑死，说不定还能掬得几捧同情的泪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