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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廷生的信

    宁萱:

    我们的家庭,相隔千里,境遇也是天壤之别。但是,爷爷们的死亡,却又有着某种神奇的联系——他们仿佛是同一条绳索上的麻,在不得不断裂的时候一起断裂了。

    让我们为死去的亲人们祈祷吧,祝愿他们在天国里幸福。

    让我们为活着的亲人们祈祷吧,祝愿他们在今世里平安。

    圣经中说: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哥林多后书4:8-9)

    因为我们还拥有爱的能力,因为我们还有获得爱的品质。

    宁萱,我读到你对爷爷的描述,就觉得眼前仿佛屹立着一棵青翠的橄榄树,那样优雅、高贵、亭亭玉立,荫庇着沙漠中停息的旅人。

    今天,我有了比较多的空闲时间,我接着给你讲述我奶奶的故事。看,我们两人在"痛说革命家史"呢。不过,我们的家史都与那种气势澎湃的"革命"和"解放"的叙事无关,它们像树叶上的纤维一样,有着自己吸取阳光和水分的方式。

    我的爷爷和奶奶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在土地上耕耘过,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值得称道的"丰功伟绩"了——那部庞大的历史书,不会跟他们有丝毫的关系。

    奶奶曾经给我谈起过爷爷去世时候的情景——爷爷挽着裤腿,赤着脚,脚上还沾满湿漉漉的泥土。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在了泥水里,仰面朝着青天白云。

    奶奶说,爷爷真可怜,一生没有穿过一双像样的鞋子。就连结婚的那天,也是穿着向本家兄弟借来的一双布鞋。由于不合脚,他走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踩死地上的蚂蚁。平时一年四季,不论寒暑,爷爷都是不穿鞋的。不是不愿意穿,是因为穷,买不起鞋穿。

    奶奶说,也是因为太穷,给爷爷办丧事的时候,本来想给他穿上一双新鞋才让他入土为安的,但后来实在拿不出钱来。活着的时候没有鞋穿,死了以后也没有鞋穿,奶奶觉得太对不起爷爷了。后来,还是那个本家兄弟好心,送来了当年曾经借给爷爷穿了一天的那双布鞋。尽管已经半旧了,但总算是没有让爷爷赤着脚入土。

    奶奶讲述着一切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眼泪,她的眼泪在许多年以前就流干了。

    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但她是个聪明的女性。爷爷去世之后,她经受住了这致命的打击,开始为养活三个孩子而操劳起来。她知道,单靠种田的收入,一家四口人是无法糊口的。即使自己顶得上一个男人的劳力,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养活三个孩子。

    怎么办呢?靠力气,她比不了大男人;做小生意,却又没有本钱。在那时候萧条的农村里,又能够有多少挣钱的法子呢?于是,奶奶开始发挥自己做豆腐的技术,利用它挣点钱来维持家庭开支。从这一点上来说,奶奶还颇有些"商业头脑"——而奶奶自己说,那还不是为生活所逼迫!

    她买黄豆来自己磨,做豆花、豆腐以及豆腐干,用担子挑着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沿街叫卖。还是在做闺女的时候,她做豆腐的绝活就已经远近闻名。她做的豆腐,洁白细腻,香气浓郁。

    邻近的几个乡村里,要是哪家人办红白酒席,一定要把奶奶请去,让奶奶指挥女人们做豆腐。在操办宴席的时候,是奶奶最威风也最开心的时候。她是众人瞩目的中心,更重要的是,她能够获得主人慷慨的报酬——给家里的三个小孩带一大碗红烧肉回去。

    爸爸说,奶奶外出帮别人做豆腐的时候,也是他和大伯、姑姑三个孩子最幸福的时候。从一大早奶奶出门开始,他们就眼巴巴地盼望着奶奶回来。年龄最小的爸爸,甚至从家门口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张望,来来回回好几次。

    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奶奶回来了。家里那很少有油荤的饭桌上,居然能够出现一碗油花花的红烧肉,还不把孩子们都馋死了?而奶奶通常都开心地笑着,看着孩子们吃肉,她自己一点也舍不得吃。她怜爱地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光里既有欣慰,也有歉疚。她想,这些可爱的孩子,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啊。

    奶奶白天干完农活,晚上又开始推着沉重的磨盘,雪白的豆浆在银色的月光下缓缓地流淌,同样亮晶晶的还有奶奶额头的汗水。她经常要干到后半夜才能够休息。

    爸爸曾经对我说,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从梦中惊醒,透过窗户看到奶奶推磨盘的身影,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他悄悄起床地来到奶奶身边,要帮奶奶推磨子。然而,奶奶却把他训斥了一通,命令他去睡觉,不要耽误明天的功课。

    奶奶在家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她既是母亲又是父亲。在故乡,孩子们都把父亲叫作"额大"。在故乡,还有这么一个习俗,在没有父亲的家庭里,孩子们一般都用对父亲的称呼来称呼寡母。因此,爸爸从小就叫奶奶"额大"。

    那天晚上,爸爸就在被窝里含着泪水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

    五六十年代,正是农村轰轰烈烈"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奶奶这个羸弱而刚强的寡妇,居然不把伟大领袖的号召放在心上,依然挑着担子做她的小生意。她心中只有一个真理:要生存,要挣钱,要送孩子念书。

    她不知道谁是国家主席、谁是党主席、谁是国务院总理,她只知道:自己是母亲,一定要把孩子养大,一定要让孩子成为读书人。

    有一天,奶奶正在镇子上叫卖豆腐。镇上的一个干部盯上了奶奶:这还了得,这个女子公然敢于违背党的政策,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小买卖!他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反面典型,便箭步扑过来,抓住奶奶的担子,口口声声地说要没收。他的口中说着一套又一套的道理,包括伟大领袖的语录,他希望用这些话语来威吓这个愚昧无知的小妇人。但是,奶奶一句也听不懂。

    奶奶想着家中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心一横,母性战胜了恐惧,奋力将担子往回夺。

    两人相持了半天,对方一个脑满肥肠、力大如牛的大男人,居然无法从瘦弱的奶奶手中夺过担子。

    正在僵持之间,镇上的人们围了上来,他们许多都是奶奶长期的顾客,他们家里的饭桌上都已经离不开奶奶做的豆腐了。他们也很同情奶奶的处境——一个拖带着三个孩子的年轻寡妇,容易吗?于是,他们纷纷帮着奶奶说话,谴责干部的蛮横。

    凶恶的干部看到众怒难犯,只好松了手。奶奶趁机挑起担子,飞快地逃进一条小巷子。肥头大耳的乡干部没有捞到油水,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这一幕,在奶奶本人看来,也许只是寻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单纯的母亲与强大的国家政权之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

    一个要抚育孩子的母亲与一种不给人活路的政策之间,哪一方更有力量?哪一方是高贵的,哪一方是邪恶的?

    最后,还是伟大的母亲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甚至在最艰难的时期,奶奶也没有让孩子们因为饥饿而浮肿。而当时,即使在许多父母都健在的家庭里,孩子们都曾饿得全身浮肿、命悬一线。

    为此,奶奶付出的是双倍的、甚至是几倍的艰辛与努力。她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操尽了一颗心。她的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她的黑发在中年时候就变白了,爷爷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饮过爱情的琼浆。

    许多年过去了,回忆起这段年月来,奶奶依然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无比自豪。我想,这就是一个农村妇女所能够创造的最伟大的事业。我敬重这样平凡、卑微而又崇高的事业,而不敬重那些伟大领袖"打江山"和"坐江山"的风云激荡事业。

    在宏大和辉煌之中,我们发现不了美和善;美和善只存在于平凡和卑微之中。

    后来,大伯和爸爸先后考上了名牌大学。爸爸的高考成绩还是全县的状元。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一个羸弱的寡妇养出了两个大学生,当时在偏僻而贫困的村子里简直就是神话。

    小村子里大家都很穷,可是农民们依然保持着对文化和教育的尊重。农耕之家突然有了诗书的气息,地位立刻得以迅速提升。周围的人们开始用充满尊敬的眼光看奶奶。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奇迹是如何发生的?有多少人知道奶奶为这一荣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爸爸还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

    在一九六一年的大饥荒中,当时主政四川的"西南王"李井泉,不顾老百姓死活,拼命迎合毛泽东"大跃进"的思路,以讨好最高领袖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给中央上缴远远超过实际产量的粮食,他在四川农村横征暴敛,使得有"天府之国"美誉的成都平原也陷入千年不遇的饥饿之中。

    那时爸爸在中学上学,根据规定,中学生每人拥有一本粮食本,每个月定量供应十五斤大米。这十五斤大米,当然不能完全填饱肚子——正处在长身体阶段的男孩子,在没有任何油水的基础上,每月仅仅吃十五斤米,怎么够呢?但是,这十五斤大米堪称"保命粮",吃不饱,也饿不死。

    爸爸说,假如他没有考上县中,而在农村里务农,他很可能活活饿死了——在他的同龄人中,无声无息地在田里倒毙的数不胜数。许多童年时代的玩伴就是在那些年月里消失的。

    就是这点口粮,爸爸还每月还要省上三分之一,带回家去给奶奶和姑姑和着糠粉与红薯煮着吃。他每个星期回一次家。从县城到村子有五十多里的山路。星期六下午一放学,他便开始出发,步行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没有鞋穿,他的脚板在碎石路上磨砺出厚厚的茧子。

    有一次,在家里帮着干了一整天的农活,正要准备返回学校,爸爸突然发现自己衣袋里的粮食本不翼而飞。顿时,他如同遭到电击一般,浑身发软,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他想哭,但嗓子发哑,一声也哭不出来。奶奶一听到这个消息,发现事态严重——没有粮食本,就没有了半条命。这可怎么办啊?汗水一滴一滴地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

    好在奶奶当惯了一家之主,是一个有见识、有主意的母亲。她立刻询问爸爸:"粮食本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爸爸详细回忆了一番,告诉奶奶说:"昨晚睡觉时,还专门检查过,那时粮食本还在口袋里。"

    奶奶一分析,既然粮食本不是在外边丢失的,是在家离丢失的,那就还有找回来的希望。她立刻想到,粮食本肯定是被这一天里到过家中的人偷走了。

    究竟是谁偷的呢?

    奶奶仔细回忆来过家里的人。这一天,家里只来过一个客人——那就是奶奶嫁到旁边一个更贫困到村子去的妹妹、也就是爸爸的姨妈。

    姨妈家里也揭不开锅了,她跑来向奶奶求救。奶奶一个寡妇,哪里有能力救她呢?但奶奶看见妹妹实在是可怜,还是煮了两个红薯给她救急。姨妈千恩万谢地抱着红薯告辞了。

    "难道亲妹妹居然干出这样可耻的事情来?"奶奶痛苦地想。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家里来过的客人,除了爸爸的姨妈再没有别的人。那么,这是唯一的事实。

    当机立断,奶奶带着爸爸飞奔向粮站。料事如神的奶奶对爸爸说:"如果真是你姨妈偷走了粮食本,她一定会到粮站兑现粮食的。我们预先堵住粮站,找回粮食本就还有一线的希望。"

    来到粮站,他们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工作人员看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瘦瘦的孩子,听完他们的哭诉,立刻就产生了怜悯之心。工作人员答应他们,如果有人拿着写着爸爸的名字的粮食本来取粮食,他们立刻就把他扣下来。

    奶奶没有说小偷可能是自己的妹妹、孩子的姨妈。这个事实令她无比的羞辱。但是,这一事实很可能马上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她面前。

    工作人员让母子俩躲到房间里面,告诉他们,一有消息便通知他们出来抓住小偷。

    爸爸和奶奶呆在粮站的办公室里。整整呆了三个多小时。

    对于奶奶来说,那三个多小时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啊:她盼天盼地,希望能够找回粮食本,找回了粮食本,也就找回了儿子的性命;但是,她又多么不希望发现小偷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孩子的亲姨妈啊!以后,她怎样面对亲生的妹妹呢?

    突然,外面发生了争执。是工作人员在与一个女人争执。声音很大,屋子里听得非常清晰。奶奶一听声音,立刻像遭到电击一般。她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果然是自己的亲妹妹、孩子的亲姨妈!

    奶奶与爸爸冲了出去。姨妈首先看到了爸爸,看到了她瘦小的侄儿。她立刻中止了与粮站工作人员的争执。她脸色发白,羞辱地捂住脸,背过去,一下子便蹲坐在地上。奶奶走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骂她的妹妹:"你怎么这样狠心啊,你这不是要了侄儿的命吗?你还配当孩子的姨妈吗?"

    姨妈一直捂着脸,不敢看奶奶和爸爸,也不说一句话。

    粮站的工作人员被这一幕惊呆了。

    突然,姨妈也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姐,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不是人!我不该干这样丢脸的事情。可是,我的孩子几天没有吃饭了,他们就快要饿死了!我也是当妈的啊,我怎么办啊!"

    两个女人旁若无人地痛哭起来。她们一个哭得比一个伤心。她们引来了旁边好多人的围观。反正脸面都已经撕破了,在饥饿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呢?她们索性大哭一场。

    她们不知道该诅咒谁、该怨恨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生产队长吗?是县委书记吗?是省城的李井泉吗?还是那个在紫禁城的帷幕后面"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伟大领袖?

    要思考并回答这所有的问题,已经远远超过两个农村妇女的知识结构。她们只好相信这就是"命运"——自古以来,农民们都是这样来解释他们所遭遇的苦难和折磨。

    几年以后,在大学里念书的爸爸,经过自己痛苦的思考,才逐渐明白了妈妈和姨妈苦难的根源。读了一大批教授借给他的"禁书"之后,他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很多年以后,他把答案告诉了我。

    而在那时,瘦小的爸爸在一旁不知所措。他不敢去劝妈妈,更不敢去看姨妈。他一直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一切的错误都是自己造成的。

    那一幕,仅仅是中国农民命运的一个最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缩影。

    后来,找回粮食本的爸爸,总算在那场灾荒之中幸存下来。他没有辜负奶奶的厚望,考上了大学,成为村子里人人羡慕的孩子。而姨妈的儿子、爸爸的表弟,却在饥荒中饿死了。

    从此之后,奶奶和妹妹形同路人,至死不再往来,

    宁萱,我给你讲述爷爷奶奶的故事,是想告诉你:我的祖辈是农民,赤脚踏着大地的农民,我是农民的子弟。这种我无法选择、也无法更换的身份,对我的写作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它直接影响着我写什么、不写什么,乃至于怎么写。它直接指示我如何判断善与恶、真与伪、美与丑。

    正如伟大的医生、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被誉为"非洲之父"的史怀哲所说:"善就是:爱护并促进生命,把具有发展能力的生命提升到最有价值的地位。恶就是:伤害并破坏生命,阻碍生命的发展。这是道德上绝对需要考虑的原则。由于尊重生命的伦理,我们将知全世界产生精神上的关连。"是的,文字缘于生命,文字必须表达对生命的敬意。只有尊重每一个生命个体,才有可能建构出一个真正的、以善为准则的"美丽新世界"。

    而那些甜言蜜语的领袖讲话、那些冠冕堂皇的宣言公报、那些道貌岸然的著作论文,体现的仅仅是权力的转移和张扬,表达的仅仅是对个体的奴役与统治。它们是恶的,假的,也是丑的。

    我的写作,就是跟这类文字和语言的对抗,跟这些奴役人的力量和欲望对抗。

    我的写作,与爷爷奶奶们以及千千万万跟他们具有相同命运的人联系在一起。

    任何时刻,我都不会背叛这一原则。

    宁萱,我们不必悲哀,也不必难过,因为:"温和的人有福了,因为他必承受土地。"

    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一月二十三日

    七、宁萱的信

    廷生:

    收到你的信时,正好我快要下班了。我一边读一边流泪,顾不上周围还有同事。秘书小姐吃惊地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还装出一副笑脸来劝走她。

    你奶奶的一生也是那样的不容易,她跟我奶奶倒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你奶奶更加幸运一点,她现在还活着,她看到了子女、孙辈乃至重孙辈的成长,她享到了几分迟到的幸福。

    你曾经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奶奶还头脑清晰,时常跟孙辈一起打麻将。我立刻就想,要是我奶奶能够这样,那该多好!以后,我要跟你回去,回到那个小村子,回去见你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我要向她致敬,我要做上一顿江南的小菜来孝敬她。

    我理解你的立场,你是一个好样的农民的孩子。这也正是我尊重你、爱你的根本原因。

    你既软弱,又坚强。正是这样,你才真实。我们不会忘记那些血泊和眼泪,我们才有战胜恐惧的希望。每一个没有被邪恶征服的人,都是心里充满爱的人。

    在我们的爷爷们的眼睛里,我们的奶奶们就是他们的"海伦";在我们的父亲们的眼睛里,我们的母亲们就是他们的"海伦"——美貌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心灵的契合。

    其实,每一个男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海伦"。萧红是萧军的海伦,李银河是王小波的海伦,石评梅是高君宇的海伦在情人、爱人的眼睛里,那个真爱的女性,总有着西施一样的美貌和气质。

    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海伦呢?

    英年早逝的台湾散文家林耀德专门写了一篇题为海伦的文章。他介绍了两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希腊诗人塞菲里斯和埃里蒂斯,他们都以"爱琴海的歌手"的浪漫头衔闻名于世,他们的作品也都曾以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线海伦作为哀伤的主题。

    林耀德很羡慕这两位伟大的诗人,他写道:"希腊现代诗人背负着积累了数千年、如同大理石柱般沉重的历史与神话,面临了荷马以降宏伟的文学典范带给他们的精神压力;但是他们在现实中又能得天独厚,降生在充满地中海阳光的土地和岛屿上,可以任凭心智滑翔在奥林匹斯山布满白雪的峰顶,又可以任凭自己的躯体浸染在爱琴海畔那透明的蓝色之中。"他们的压力也是他们的动力,他们的包袱也是他们的财富。

    地中海上阳光灿烂,他们的心灵也阳光灿烂。在阳光中的爱情,最是婀娜多姿。

    埃里蒂斯笔下的美人海伦,是一个神秘而超越时空的象征;而塞菲里斯笔下的海伦则是一个幻影,是一件空荡荡的白袍子,无数人为了这一虚无的美丽而被惨烈地屠杀了。这难道是美丽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想,有错的并非是女性的美丽,而是男人的邪恶。美丽本身是高贵的,美丽难道是一种错误吗?错的是那种妄想独自占有美丽的狭隘心理,它最终导致了美丽的毁灭。

    海伦生活的爱琴海,我觉得不如翻译成"爱情海"。中学时候学地理,我就把"爱琴海"写成"爱情海",后来还遭到老师和同学的笑话。我却固执地认为,这是我自己的理解和我自己的翻译,我一点也不服气。我始终认为,这片海洋是专门为爱情而诞生的。

    那么,究竟历史上有没有海伦其人呢?几百年来,西方许多历史学家对海伦其人其事进行了艰苦的考证,至今还是没有获得明确的答案。我觉得他们是在做"无用功"——学术没有必要进入神话的领域。我宁愿赞同林耀德的这个观点:"古代的海伦也不仅仅是一个美人,她也是一串风铃、一朵不凋谢的石榴花、一袭神奇的幻影、一个化身万千的精灵,出入神话,隐现在诗歌的字里行间,她是最虚假的真实,又是最真实的虚构。"

    我正躺在床上读这本新买的林耀德散文,然后掏出纸来给你写信。给你写信,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不过,给你写信的时候,我照样躺在床上。字迹当然显得非常潦草。然而,我想,只要你用心去读,一定能够认识所有的字。

    跟你打电话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

    你知道吗,我通常都是拿着手机,躲进小小的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然后轻轻拨通你的电话。这里是一个最私密的空间,谁也听不见我们俩亲密无间的对话。

    有时,同屋的女孩小星等久了,在外面狠狠地敲门。等我出来,还来不及开口,小星就冲着我大声喊:"一天到晚,写什么信,打什么电话!只有废话没有行动!你爱他,就赶紧付诸行动,冲到北京去拥抱他、嫁给他!现在不是一个害羞的年代,女孩子照样可以主动!"

    小星说这些话时,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把我给逗笑了。小星是我们公司里的一个普通文员,比我还要小两岁。在办公室里,我是她的直接上司;下班以后,她却是我最亲密的小姐妹。我们经常一起去逛街,一起去买衣服,她有什么心里话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而我跟你之间的交往,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小星大学刚刚毕业,在恋爱和事业上都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所以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新新人类"的神态。在爱情问题上,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行动主义者"——只要爱,就立即用行动来实现。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是她用"女追男"的方式"俘获"的。小星说,现在的好男孩太少了,一旦发现一个,就要毫不犹豫地"准确出击"。

    每当我写信的时候,小星就经常故意在我的面前高声歌唱:"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如果相爱要代价,那就永远接受他。"这是台湾歌星陶晶莹唱的一首流行歌曲,陶晶莹是个才女,歌词都是自己写的。小星喜欢陶晶莹的歌,不过,她这个时候大声唱,让我的信几乎都写不下去了。

    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她是在用这首歌"鼓励"我呢。不过,我觉得,用这首歌来形容你,倒是满贴切的——你就是唯一值得我去爱的男人。

    看到神采飞扬的小星,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我原来觉得自己有勇气去追求爱情,可是跟她相比,还是显得略逊一筹。

    小星的意见,与你的愿望倒是一致的——你不正在北京守株待兔吗?

    爱你的宁萱

    两千年一月二十八日

    八、廷生的信

    亲爱的宁萱:

    你在信中谈到了海伦。是的,每一个男人在心目中都有一个海伦。宁萱,你就是我的海伦啊。

    为了你,我愿意发起一场"战争"——一场与昨日的我的战争、一场与一切黑暗势力的战争。我要做一个通体透明的人,一个好心肠的人。爱情多么神秘,它让人变得更加纯洁了。

    可是,我等待太久了,你总在远方,在我眺望不到的地方。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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