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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dd.net,最快更新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最新章节!

    过了韦桑塔德,便来到了贝尔内克。在出贝尔内克时,一条两边种着杨树,绕来绕去的林荫路引发出我不知是高兴还是痛苦的一种感情。我一边在记忆中搜索,我发现它们像以前整齐排列在巴黎附近的杨树,在荣纳河畔维尔纳夫人口处。博蒙夫人已经不在了;儒贝尔先生也不在了:杨树被砍倒了,在君主制第四次崩溃以后,我来到了贝尔内克的杨树下:“赐我一个爱护我,理解我的人吧!”圣奥古斯坦说道。

    年轻人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她是迷人的,快乐的;警告她陷入相似的苦海之中是徒劳的;她用她轻盈的翅膀碰碰你,然后飞向幸福:如果她和他们同生共死,那么她就是对的。

    这就是拜罗伊特,是一种模糊的记忆。这个城市坐落在良田和牧场错落有致的平原上:街道宽敞,房屋低矮,人口稀少。在伏尔泰和弗雷德里克二世时期,拜罗伊特的总督很有名望:他的死招来了费尔内唱经班为他高唱颂歌1在此也体现了一点点抒情的味道。

    1为拜罗伊特亲王夫人所唱的颂歌。

    你将永不再歌唱,寂寞的西尔旺德尔,你的声音在这艺术的宫殿里荡气回肠,

    敢于反对偏见,

    权利让人谈论人道主义。

    如果这不比伏尔泰——西尔旺德尔更孤独寂寞的话,诗人对此是相当满意的,诗人还对总督补充说道:

    平静而高明的哲学家,

    他用安详的眼睛和怜悯之心注视着,

    幽灵们改变他们生活的梦幻,

    如此多的梦破灭,如此多的计划泡汤。

    在宫殿的顶楼,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用安详的眼睛注视过路的可怜的魔鬼,但这些诗句却并不虚弱无力谁能比我更了解这些呢?我曾目睹成群结队的幽灵穿越他们生命的梦境!此时此刻,我不是刚刚看到布拉格皇宫的三个幼儿和加尔斯巴德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女儿吗?一七三三年,刚好一个世纪,大家在干什么?我们有没有想想今天是什么模样?一七三三年,弗雷德里克结婚,生活在他父亲的严密监护下,他是否在马蒂厄拉昂斯贝尔2的书里看到了拜罗伊特的总督图尔农3,又为了罗马行政长官的职位放弃总督吗?一九三三年途经弗朗哥尼的旅游者会问我的影子,我是否能猜出他将作为见证人的事实是什么。

    2软木笔记一书不知名作者的笔名,是一本很流行的预测未来的书。

    3一八九年,图尔农伯爵(tournon)(一七八八—一八三三)成为罗马的行政长官。

    我正在午餐时,看到了一个德国妇女按照一位老师的口授写下来的忠告,她年轻,必定漂亮。

    “那些幸福的人,是富人。您和我钱很少,却很幸福。在我看来,我们比那些拥有一吨金子的人更幸福。”

    的确如此,小姐,您和我都不富有;您是幸福的,就像看起来的那样,您嘲笑一吨金子,但如果偶然我不开心时,您给我一吨金子,将使我异常舒畅。

    出了拜罗伊特,我们走了一段上坡路。修剪过的瘦长松树使我想起了开罗清真寺或科尔多瓦大教堂的柱子,但要小些,黑些,就像在暗室中1成的像那样。小路经过一座又座小山,一座又座山谷;巨大的山前有一小撮树木,狭窄的,绿色的山谷,却没有什么浇灌。在山谷的谷底,我们看见了一座小教堂的钟楼及整个村庄。所有的基督教文化形成了一种模式:传教土不再变成本堂神甫;乡野村夫驻扎在他周围,就像羊群围绕着牧羊人,以前这种摆脱尘世的隐蔽的陋室让我梦想着某种假象;今天,我不再做梦,在哪儿都一样不好受。

    1凭借经验预示(一八三九年)摄像术的发明。

    巴蒂斯特疲惫不堪,使得我不得不在霍尔费尔德停了下来。在准备夜宵时,我登上了一块可以看到部分村庄的岩石,这块岩石与一座四四方方的钟塔相连;雨燕一边叫着,一边掠过主塔的顶尖和侧面。自从我在贡堡的童年时代,这种几只小鸟和一座古老的塔楼构成的画面就再也没有浮现过;我心情十分沉重。我来到这座地面往西下垂的教堂;它被一些刚死不久的死者的荒坟所包围着。去世多年的死者仅在此细细地勾画他们的皱纹;以证明他们曾辛勤地耕耘过。太阳正在落山,苍白地淹没在远处冷杉林形成的地平线下,照亮了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它人站着的公墓。什么时候轮到我长眠?虚无的愚昧的人们,我们的无能和强大是如此明显:我们不能任意拥有光明和生命;大自然赋予我们双眼和手,却任意支配我们的夜晚和死亡。

    走进虚掩着大门的教堂,我跪下为了母亲灵魂的安息念了天主经和圣母经;不死的奴性强迫基督教徒彼此温柔相待。在此,我听到了忏悔的小门敞开了;我感到是死亡而不是神父将出现在忏悔的窗栅栏前。当关闭教堂大门的钟响起时,我才发现该回去了。

    在回旅店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背着背篓的小女孩:她的腿、脚都是光着的;她的裙子很短,紧身的上衣撕破了,她佝偻着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走着。我们同时走上了一条陡峭的路:她将她那黑黝黝的脸稍稍地转过来对着我:一头美丽的乱发贴在背篓上。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的嘴唇因为呼吸而微张着:我们可以看见,她负重的肩膀下年轻的胸膛只感受到果园蜕皮的沉重。她想对他说起玫瑰;这就是你对我讲的玫瑰。(阿里斯托芬)1。

    1“这就是你给我讲的玫瑰”:在阿里斯托芬的威胁中有一段“公正的推理和非公正的推理”之间的口舌之争;为后者的言辞所激怒,前者辱骂它是非公正的,即讽刺意义上的“玫瑰”

    我开始给这个采葡萄的少女算命:她会不会在一台压榨机前日渐衰老,成为一个平常而幸福家庭的主妇?她会不会被一个二级下士带到军营中去?或将成为某个堂吉诃德的猎物?被劫走的村姑希望劫持者意外地给她们带来爱情;他将她带到梅斯海峡的大理石的宫殿里,有翩翩的棕榈树和叮咚的泉水,面对着层层蓝色海浪和喷射着火花的埃特纳火山。

    我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而我的同路人转向左边一块很大的空地,走向几幢孤立的房子。在快消失的时候,她停下来,向陌生人投来最后一瞥,然后,为了让背篓通过低低的门,她弯腰走进了一间茅屋,就像一只小野猫溜进装着一堆堆麦捆的谷仓。让我们去牢房寻找贝里公爵夫人殿下。

    我跟随着她,但我在哭泣,

    因为不能再随她而去了1。

    1仍是伏尔泰的诗(写给城堡夫人的诗节)。

    我在霍尔费尔德的店主是一个古怪的男人:他和他的女仆当客栈老板十分勉强,总是对旅客有反感。当他们发现远处一辆车走过来时,他们就躲起来,还骂这些流浪汉无所事事,在大街上游游荡荡,这些懒汉打搅了体面的酒店老板,不让他喝不得不向他们出售的酒。老妇人眼见她的户主破产;但她为之等待天公的一臂之力;像桑肖一样,她说:“先生,请接受这个壮丽的米科米翁王国吧,它从天而降,落在你的手心里2。”

    2见堂吉诃德。

    一旦一阵情绪过后,夫妇二人喝了两杯酒,看起来心情还不赖。女主人说了一点不太地道的法语,紧盯着你看,似乎想跟你搭腔:“我曾在拿破仑的军队里看到过像你这样殷勤的年轻人!”她抽起烟斗,喝起酒来仿佛像露营一样光荣,她向我暗送挑逗和俏皮的秋波:在我们不想活的时候有人爱,这是多么幸福的事!但是雅沃特,太迟了,我的欲望已经支离破碎,苦苦压抑,就像从前一位法国人3所说的;我宣布一切结束了:“平和的老人,休息吧。”莱尔米尼埃4先生曾对我说。您看见了,好心的陌生人,他不让我听到你的歌声:

    3见蒙田散文集第三卷。

    4莱尔米尼埃(lherminier),自由右派的倡导者,格格伯的前合作者。

    军团的随军女酒贩1,

    1见贝朗瑞的女酒贩的第一段。

    大家都叫我雅沃特。

    我痛快地出卖,给予,畅饮

    我的葡萄酒和烧酒。

    我有轻快的步伐和倔强的眼神,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叮,叮。

    这就是我拒绝您的引诱的另一个原因,您很轻浮,您将背叛我。走吧,巴伐利亚的雅沃特夫人,像你的先行者伊莎博夫人那样2!

    2伊莎博(isabeau)夫人,摄政者。她“背叛”了法兰西和她的儿子查理七世的利益。

    班贝克——一个驼背女人——维尔茨堡:它的议事司锋们——一个醉汉——燕子

    从霍尔费尔德出发,我经过班贝克时,已经是夜里了。一切都已沉睡;我注意到一束微弱的光线从一间房子的苍白的窗口投射出来。谁在此守护?幸福还是痛苦?爱情还是死亡?

    一八一五年在班贝克,纽沙泰尔的亲王贝蒂埃从阳台摔到街上!他的主人将从更高处摔下来。

    六月二日星期日

    在代泰尔巴克,又出现了葡萄园。四种植物标志的四种自然景观和四个季节:桦树、葡萄、橄榄树和棕榈树,一步步走向阳光充足的地带。

    离开代泰尔巴克,中间经过了两个驿站,到达了维尔茨堡,一个驼背女人坐在我的马车后面;泰朗斯在安德里安纳中说:inopiatgregiaforma,aetateintegra1、车夫想叫她下车;我以两个理由拒绝了:第一,我害怕这个仙女扔给我一个符咒;第二,曾经在一本关于我的自传中看到,我被描述成是一个驼背2,因此所有驼子都是我的姐妹。谁能肯定自己不是一个驼背呢?谁将永远不会说你是驼背呢?如果您照照镜子,您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能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吗?您将发现一个最符合自身的尺寸。所有的驼背既骄傲又开心;有歌颂驼背优点的赞歌。在小路的路口上,我的这个驼背,背上沉甸甸地,庄重地下了车:像所有的凡人一样背着自己的包袱。她像蛇一样钻进一块麦地,消失在比她高一头的麦穗之中。

    1“可怜的人,一种罕见的美,在花儿一般的年纪”安德里埃纳。此处讽刺地引用。

    2夏多布里昂“有点耸肩缩颈”见迪施曼的夏多布利昂。

    六月二日中午,我到达了一个山岗上,从这儿可以看到维尔茨堡。城堡主塔在最高点,城市和宫殿,教堂的钟,小塔在较低处。宫殿的建筑尽管有些笨拙,但无论如何在佛罗伦萨是不错的;在雨天,亲王可以让他所有的臣民在城堡里避雨,而不必腾出自己的房间。

    维尔茨堡大主教在任命教土会议的议事司铎上曾是很有权威的。在他当选后,他光着膀子,走到两排他的教友中间,让人鞭打,大家猜想,那些亲王们对这种向皇室成员的背脊祝圣的方式大为震惊,并拒绝加入两队人的行列。今天,这一切不会再重演:查理曼大帝的子孙不会为了得到伊夫托的皇冠而让人连续鞭打三天。

    我曾见过奥地利皇帝的弟弟,维尔茨堡公爵;他在枫丹白露弗朗索瓦一世的宫殿里约瑟芬皇后举办的音乐会上高歌,唱得棒极了。

    施瓦茨在护照办公室被滞留了两个小时。将马车停在一座教堂前面之后,我走了进去,我与那些基督徒们一起祈祷,他们在新社会中却代表着旧势力。一长列仪式队伍走了出来并环绕教堂走了一圈;可惜我不是罗马城来的传教士!我归属的时代将在我的身上结束。

    当第一批宗教种子在我的灵魂中萌芽时,就像在一片未开垦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摆脱荆棘,并有了第一次收获。一阵又干又冷的北风刮来,土地变干了。上天怜悯它,赐给它温和的玫瑰;接着,风又刮了起来。这种怀疑和信任的交替造成了我生活中绝望和难以形容的乐趣交错出现。我圣洁的母亲,为我向耶稣基督祈祷吧:您的儿子想赎罪变成另一个人。

    我四点钟离开了维尔茨堡,往曼海姆进发。进入巴德公爵领地;这是个开心的村庄;一个醉汉把手伸向我,大叫“皇帝万岁!”在德国已成为过往云烟。这些人揭竿而起,为的是想从拿破仑的勃勃野心中挣脱出来,争取民族独立,然而,他们却念念不忘拿破仑,因为从帐篷里的贝督因人到茅屋中的条顿人,无不被他的功勋所震动。

    随着我离法兰西越来越近,小村庄里的孩子们兴高采烈,车夫赶马也更起劲了:生命复活了。

    在比肖夫海姆,我吃饭的地方来了一个漂亮的不速之客:一只燕子,真正的帕罗克内1,微红的胸脯,栖息在我敞开的窗前一根支撑“黄金阳光”的招牌的铁杆上;接着用世界上最婉转动听的声音叫起来,以一种熟识的眼光看着我,没有一丝恐惧。我从不抱怨被庞迪翁1的女儿吵醒;我从来不像阿那克里翁一样叫它“吱吱喳喳”的小鸟:相反,我总是用罗得岛2的儿歌为飞回来的燕子欢呼:“她回来了,燕子回来了,带来了好天气,好年景!请开门,不要轻视燕子。”

    1夜莺的美称。

    1在变成燕子前,帕罗克内是雅典王庞迪翁的女儿。

    2位于希腊。

    在比肖夫海姆,我的这位客人对我说:“弗朗索瓦,我的高祖母曾住在贡堡你的小塔顶的椽子下面的房子里;你每年秋天都陪着她,你想在夜里跟你的女风精会面,你就在池塘的芦苇丛里等着。她在你动身去美国那天围绕在你身边,然后还跟着你的帆飞翔了一段时间。我祖母住在夏洛特的交叉路口;八年后,她和你一起到了雅法;你在旅行指南3中提到过。我的母亲在朝霞中啁啾呜叫,有一天落在了外交部你办公室的壁炉里;你为她打开了窗子。我母亲有好几个孩子;正和你说话的我是她最小的孩子;我在罗马的乡间的蒂沃利古老的小路上多次遇见过你;你还记得吗?我的羽毛是那样漆黑油亮!你忧伤地看着我,您愿意和我一起翱翔吗?”

    3见旅行指南一书。

    “唉!我亲爱的燕子,你是如此了解我的过去,你真是好心;但我只是一只掉了毛的可怜的鸟儿,我的羽毛再也不会长出来;所以我不能和你一道振翅飞翔。有太多的悲伤和岁月,使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而且,我们能去哪儿呢?春天和美好的天气不再是属于我。你拥有空气和爱情,我只有大地和孤寂。你走吧;但愿露水能使你的翅膀恢复原貌!当你飞越伊奥尼亚海4时,但愿一根好客的横桁能让飞行疲劳的你歇息片刻;但愿有一个宁静的十月的天气使你免遭暴风雨的袭击!代我向雅典的橄榄树和罗泽特的棕榈树问好。当鲜花将你召唤回来时,如果我不在了,我邀请你参加我的葬礼:在我坟前的草地上,在夕阳中捕捉小飞虫;像你一样,我热爱自由,但我生命短暂。”

    4介于意大利南部和希腊之间。

    一八三三年六月三日、四日

    威藏巴克的旅馆——一个德国人和他的妻子——我的暮年——海得尔堡——朝圣者——毁灭一曼海姆

    燕子成双成对后,我一个人上路了,夜幕降临。一轮弯弯的月亮在云中漫步,月光微弱,我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神秘的照亮了黑暗的光线中呼吸:“我感受到一种难受的沉寂,最后的晚餐的先驱”(曼佐尼1)。

    1夏多布里昂对曼佐尼(一八二三年)的这部剧情有独钟。

    我在威藏巴克停了一下来:孤单的旅店处在森林覆盖的两山之间的小山谷中。一个像我一样的来自布伦斯维克的德国游客听说了我的名字,跪了过来。他握着我的手,跟我聊起我的作品,他对我说:他妻子就是在基督教真谛一书中开始学法语的。他不断地为我的“年轻”而感到惊讶。“但是,”他补充道“这是我判断的错误,从您最近的作品看,我应该相信您就像现在一样年轻。”

    我的生命中掺人了我的如此多传奇经历,以至于在读者的眼里,我和这些经历一样古老久远。我常说自己头发斑白:其实是为了自尊心,好让别人在看到我时叫道:“啊!他并不是这么老!”我们对白发总是很自在;可以吹吹牛;自吹自擂地说拥有黑发会倒胃口;你的母亲生下你是一项伟大的成功!但时间、痛苦和你的聪明才智是如此美妙!我成功地耍了几次小聪明。最近,一个传教士想见我;当他见到我时哑口无言,最后才找出话来,大喊:“啊!先生,您还可以为信仰长期地战斗!”

    一天,路经里昂,一位夫人写信给我,请求我将她的女儿放在我车上,并将她带到巴黎。我觉得这请求很独特;但最后,从字迹看出,这位陌生的妇人是值得尊敬的;我礼貌地答应了。母亲把女儿带来了,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母亲不敢看着我,她满脸涨得通红;她的信赖出卖了她:“请原谅,先生,”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并不是没有慎重考虑但您是懂礼的我搞错了我是如此吃惊”我只一味地看着我未来的同路人,她似乎对谈话感到好笑;我连声保证说,对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我会千方百计照料好的;母亲喋喋不休地说着抱歉和感激的话。两个女人都退了下去。我对使她们感到害怕而骄傲不已。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被晨曦变得年轻起来。这位夫人本以为基督教真谛的作者肯定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修道院院长夏多布里昂,高大,乏味的老好人,不停地用马口铁制的鼻烟壶吸烟,他能很好地将一个年轻的寄宿生带到圣心教堂。

    五年或十年前,在维也纳有人说,我独自一人生活在一个名叫“狼谷”的山谷里。我的房子建在一个岛上:如果有人想见我,就必须在河对岸吹号角(在夏特内的河边)。然后,我从一个小洞里观察:如果来人使我高兴(这是很少见的),我会亲自坐船去接他;否则便不去。夜里,我把船拖到岸上,没有其他人上岛。实际上,我本应该这样生活;这个维也纳的故事总是那么炫人:德梅泰尔尼克先生绝不会制造出这样的故事;就凭这点他就不完全是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这位德国游客会跟他妻子说起我,似乎急于向他妻子说明我并非那么回事。我害怕遇到既有黑发又有白发的尴尬事儿。我害怕既不十分年轻又不十分聪明。另外,我又没有向威藏巴克献媚;一股忧伤的风吹拂在旅店的门边和走廊里;只有当风吹起来时,我才对他充满感情。

    从威藏巴克一直到海得尔堡,我们一直顺着内克尔河走。它四周青山环抱,有连绵不断的沙堆和红粉色的硫酸盐。我看见过多少的河水流淌啊!我遇到了瓦尔蒂兰的朝圣者:他们在大路两边排成两列行走;马车走在中间。女人们光着脚,手上拿着一串念珠,头顶一个布包;男人光着头,手上也拿着一串念珠。下雨了;在有些地方,这些光头赤脚的人露宿在山侧。一些载着木头的船顺流而下,另一些船则张着帆或拉纤逆流而上。在山与山之间,有田野和小村庄,在丰硕的果园里有孟加拉的玫瑰和各种灌木。朝拜者,为我们不幸的小国君祈祷:他被流放了,他是无辜的;当你们和我做完各自的朝圣后,他也开始朝圣。如果他不该统治天下的话,在如此巨大的灾难中,我的救生艇能打捞起一些残骸碎片时,总是一件光荣的事。只有上天才会赐给人们一路顺风和宁静的港湾。

    接近海得堡,内克尔的河床布满了越来越大的岩石。我们注意到城市的港口和城市的本身面积很大。整个画面的最远处是高高的地平线:它像河流的堤坝。

    一座红色的石质的凯旋门标志着海得堡的入口。左边的一座小山上,有座中世纪城堡的废墟。除了这些美丽的风景和一些大众的传统,哥特时代的断垣残瓦只会使那些认为这是杰作的人感兴趣。一个法国人会不会因为德国王室的老爷们感到尴尬,德国王室的王妃们,又白又胖,长着一双蓝眼睛?大家为了布拉邦的圣热纳维埃夫而忘了他们。在现代的废墟中,没有什么是和现代人相通的,除了基督教的面孔和封建的性格。

    希腊和意大利的古迹则是另一回事(不包括太阳);它们属于所有的民族;它们开创了历史;碑文是用所有受过教育的人能看懂的文字书写的。意大利废墟本身就引起了普遍的关注,因为它们打上了艺术的标记,而艺术属于社会的大众领域。一幅多未尼坎或蒂蒂昂已经退了色的壁画,米开朗琪罗或帕拉迪奥的倒塌了的宫殿,让各个世纪的天才感到伤心。

    在海得堡有一个特大的酒桶,变成醉汉的柯利塞剧场的废墟;至少没有一个基督徒在莱茵河的这个圆形剧场丧命;理由是,这损失并不大。

    走出海得堡,内克尔河左右两岸的山丘散开了,我们走进了一片平原。曲折蛇行的道路,比麦子高出几英尺,两侧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樱桃树,和“经常被过路人欺负”1的核桃树。

    1在那里,过路人敲打核桃树,将核桃击落:见布瓦洛的回忆,书信。

    走进曼海姆时,我们穿过了一片啤酒花,它的长花架只被一些向上攀援的藤蔓占住了三分之一。朱利安拉波斯塔曾为啤酒写了一首很美的讽刺诗;拉布莱特里神甫2将之模仿得惟妙惟肖:

    2拉布莱特里(lablettefie),朱里安国王的生活(一七三五年)的作者。

    你只是一个虚伪的酒神

    我有证据。

    高卢人口渴难耐,

    在没有花串的情况下,求助于穗,

    他夸奖邑列斯1的儿子:

    1罗马谷物女神。

    塞梅勒的儿子万岁!

    几座果园,小路柳树成荫,在每个地方形成了曼海姆独特的绿色市郊。城市的建筑大多数只有两层楼。主要马路很宽广,路中间种着树木:但这仍是一座没有生气的城市。我不喜欢假金子:而且我也绝不想要曼海姆2的金子;但我一定有“图卢兹的金子”这是由我生命中的不幸辨别出来的;有谁还会比我更尊敬阿波罗神殿呢?

    2也就是说“模仿”——见图卢兹的金子一书。

    一八三三年六月三日、四日。

    莱茵河——莱茵伯爵领地——贵族军队——平民军队——修道院和城堡——雷声滚滚的山峰——孤独的旅店——凯撒斯劳滕——睡意——小鸟——萨尔布鲁克

    我下午两点钟过了莱茵河;在我过河的时候,一艘蒸汽船正逆流而上。当恺撒建他的大桥时,如见到了这样的机器,他会说什么呢?

    莱茵河的对岸,也就是曼海姆的对面,我们又来到了巴伐利亚,这是由于一系列的可恶的割裂活动,维也纳及埃克斯拉夏佩尔条约的舞弊行为。各人用剪刀给自己瓜分了一块,不需要理由,人性、公正、丝毫不为少数老百姓落入了王室的口袋里而感到揪心。

    在这边的莱茵伯爵领地上赶路,我想这一地区过去算是法国的一个省,白色高卢被莱茵河包围着,从日耳曼的“蓝色”割裂出来。拿破仑以及他之前的共和国已实现了我们好几代国王,尤其是路易十四的梦想。如果我们不占有天然的国界,欧洲就将有战争发生,因为保守利益推动着法国抓住国家独立的必要边界线。在此,我们为要求时间和地点种下了战利品。

    莱茵河与托内尔山脉之间的平原是可悲的;那里的土地和人们似乎在诉说:他们的命运飘浮不定,他们不属于任何一国人;他们仿佛在等待着新的军队人侵,就像等待着再一次洪水泛滥一样。心照不宣的日耳曼人在他们边境的大片土地上大肆蹂躏,任凭其在他们和敌人之间荒芜。耕耘在战场的边境上的平民是多么不幸,那里的各民族应该团结一心。

    在走近的时候,我目睹了一件悲惨的事:一片五到六英尺高的小松树林被砍伐并捆成柴堆,森林还未长成就被毁了。我曾经说过有许多小孩的坟墓单独地挤在一块的卢塞恩坟墓。我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尽快结束我的路程,在抚摸我的心脏察看并保护我的朋友的手臂之中死去,然后有人说:“它不再跳了。”站在我坟墓的旁边,我希望能够十分满意地回顾我过去的岁月,像一位来到庙宇内殿的高级神职人员,祝福穿着长礼服的一队随从。

    卢瓦火烧了莱茵伯爵领地;不幸的是,持火把的那只手是蒂雷纳的。革命毁坏了这个地区,使它相继成为贵族和平民胜利的见证人和牺牲品。有足够的战士的名字来证明时代的不同:一边有孔代,蒂雷纳、克雷基、卢森堡、拉福斯、维拉尔;另一边有凯勒马恩、奥什、皮舍格吕、莫罗。不要否认我们的任何胜利;军事的光荣只知道法兰西的敌人,只有一个信念:战场上,荣誉和危险只会使两边势均力敌。我们的父辈管那些并非致命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叫:“朝三暮四的血”:一个蔑视死亡的特殊的词,在每个时期对法国人来讲是很自然的。什么制度也改变不了这一民族特性。战士们在蒂雷纳死后说过:“我们放开白底黑斑马1,她停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扎营。”完全抵得上拿破仑的精锐部队。

    1蒂雷纳的马。

    在敦凯姆的高地上,在高卢人建的第一个壁垒边,我们发现了扎营的位置和如今已没有战士的阵地:勃艮第人、法兰克人、哥特人、亨斯人、絮埃弗人等蛮族像汹涌的洪水,一次次地冲击着这些高地。

    离敦凯姆不远,我们看见了一座坍塌的修道院。当年院内的修道士将一些在下面往来的军队看得很分明;他们殷勤接待了许多战土:在这里,有几名十字军丢了命,将柱形尖顶头盔换成了修道士的头巾;一些呼唤寂静和休憩的激情在最后的休憩和最后的寂静之前逃之天天。他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吗?这些废墟还是沉默不语。

    看过了和平的庙宇内殿废墟后,就是战争巢穴的瓦砾,堡垒、弹盾、护墙,一座城堡被拆毁的炮耳。这些城墙像修道院一样垮掉了。城堡里的人为了狙击敌人,埋伏在危机重重的小路上:可城堡却挡不住时间和死亡。

    从敦凯姆到弗朗康斯坦,道路曲折延伸到狭窄的山谷,路面刚够一辆车子通行,两边山坡上的树木往下延伸,最后会合在谷地。从美塞尼亚到阿尔卡迪,我沿着漂亮的小路一连走过了好几个类似的山谷:畜牧神潘在桥上和路上没有听到半点声响。开花的染料木和一只松鸦把我带进了布列塔尼的回忆;我回想起在朱代山上这种鸟的叫声给我带来的愉悦。我的记忆中有一幅全貌:在相同的背景上,阳光照耀的五颜六色的天空和景色,远处雾蒙蒙的地平线。

    弗朗康斯坦的旅馆坐落在山间的牧场,这儿有流水的灌溉,驿站长说着法语;不知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妻子,或是他的女儿,非常美丽迷人。他抱怨是一个巴伐利亚人;他负责开发森林;他看起来像一名美洲的种植园主。

    我到达凯撒斯劳滕时已是夜里,就像到达班贝克时一样;在这里我穿越了一个梦幻的地区:在睡梦中,这些居地都看见了什么呢?如果我有空,我会写关于他们的梦想的故事,什么也不能使我联想起大地,要不是两只鹌鹑在两个笼子里交头接耳的话,在德国的乡间,从布拉格到曼海姆,我们只遇见了小嘴乌鸦、麻雀、云雀;但城里到处是夜莺、莺、鸫、鹌鹑;一些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当你路过时站在小棒上冲着你凄惨的哀鸣。窗户上装饰着石竹、木犀草、玫瑰、茉莉花。北方的居民爱好另一种天堂;他们喜欢艺术和音乐:德国人来到意大利寻找葡萄园;为了赢得同样鸟语花香的地区,他们的子孙将重新开始他们的侵略。

    六月四日星期二到达萨尔布吕肯,车夫着装的更换提醒我进入了普鲁土。在我住的旅馆窗子下,我看见一个连的轻骑兵路过;他们看起来充满活力;我和他们一样;我很高兴来奉承奉承他们,尽管一种强烈的敬仰之情把我和普鲁士的皇室家族联系了起来,尽管巴黎的普鲁士人的狂怒只是针对拿破仑在柏林的暴行的报复;但如果历史有时间走进这些道德准则影响下的冷酷的正义的话,作为活生生现实的见证,人们往往被这些事实卷了进去,而没有回到过去中寻找它们产生的原因和得到谁的谅解。我的祖国,给予了我怎样的痛苦啊;但是为了她抛头颅,洒热血,我又是何等的高兴!噢!各位巨头们,老练的政治家们,特别是善良的法国人,一八一五年条约的谈判者都干了些什么!?

    再有几个小时,我的祖国就又要在我脚下颤颤发抖了。我想要什么?三个星期以来,我对朋友们所说的和做的一无所知,三个星期了!够漫长的,顷刻之间就可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三天就足够推翻一个帝国!我的布拉伊女囚,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能不能将她期待已久的回答带给她呢?如果一个大使的什么人是神圣的,那必定是我的;我的外交生涯在教堂主的身边变得圣洁了起来;在一位不幸的君主身边变得圣洁起来;我在贝阿尔纳的孩子中间斡旋,签定了一项新的家庭协议;我将文件从监狱拿到流放地,又从流放地再拿到监狱。

    六月四日、五日

    在穿过萨尔布吕肯和福巴克的边界线时,法国在我眼里不是那么光明美好:首先是一个双脚残疾的人,接着是一个用手和膝盖在地上爬行的人,两条腿拖在后面像扭在一起的两条尾巴或两条死蛇;后来出现了一个四轮马车,车上有两个老妇,又黑,又满脸皱纹,法国女人的先驱。有点像返回普鲁士军队的士兵。

    但后来,我遇见了一位英俊的士兵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士兵用推车推着年轻姑娘走,而姑娘拿着士兵的烟斗和军刀。稍远处另一个年轻姑娘抓着犁柄,一个老农民赶着牛;再远处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瞎了眼的孩子乞讨;更远处还有一个十字架。在一个村子里,十几个小孩的脑袋挤在一所还未完工的房子的窗口,活像一群光荣的天使。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一间茅屋的门槛上;她没有戴帽子,头发是金黄色的,脸弄脏了,由于寒风的缘故,脸显得很小,白色的肩膀从撕破了的连衣裙中露了出来,双臂交叉放在弯着的膝盖上,缩成一团,带着一只小鸟似的好奇看着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拉斐尔会给她画一张“速写”我则想把她送回到她妈妈身边。

    在进入福巴克时,出现了一群聪明的狗:两只最大的拉着一车衣服;五六条尾巴、口鼻、大小、毛色各不相同的狗跟着行李,口里都叼着一块面包。两个严厉的训练者,一个拿着一只硕大的鼓,另一个什么也没有拿,只是指挥着狗群。学会认识一下大家。你们也像我一样在人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你们真棒。把爪子伸向迪阿娜、米尔扎、帕克斯。帽子戴在耳朵上,剑放在身边;尾巴在他们衣服的燕尾中翘起;跳舞就给你一块骨头,要么就踹你一脚,就像人一样;但不要扑向国王,那就错了!

    读者们,请支持这些阿拉伯人;描绘这一切的手绝不会再造成其他痛苦,手已经干枯了。您还记得吗,当您看见它们时,它们只不过是一位画家在他的坟墓的拱顶上画的变幻莫测的线条而已。

    在海关,一个老职员似乎想检查我的马车。我准备了一张100苏的钞票;他看见我手中拿着钱,但他不敢拿,因为他的上司们在监视着他。他借口为了更好地搜查,而摘下了头盔,把它放在我身前的坐垫上,低声对我说:“请放在我的头盔里。”噢!伟大的话语!它们浓缩了人类的历史;多少次自由、忠实、誓约、友谊、爱情齐声说道:“请放在我的头盔里!”为了让贝朗瑞再唱一首歌,我将把这话转告他。

    我走进梅斯时,对一八二一年我没注意到的一件事感到十分震惊;现代的堡垒包围了哥特式的堡垒:吉兹和沃邦是两个联系紧密的名字。

    我们的过去和回忆规则而平行地展开在表面上,它们在我们生命中有不同的深度,被流水般的时间放在我们身上。一七九二年,在提翁维尔由我们这一群流亡贵族组成的特遣队正是从梅斯出去的。我从圣地来到我曾为第一次被放逐的亲王效过力的隐居地。我于是献给了他一点鲜血,我刚刚还为他哭泣过;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人们只有眼泪。

    一八二一年,托克维尔先生1,我哥哥的姨妹夫2,当上了摩泽尔的省长。托克维尔先生一八二年在梅斯城门口种下的树苗已长成了像柱一样的参天大树,如今可以乘凉了。这是一个测量我们时光的标度;但人不是酒,他不会去数着树叶而长大强壮起来3。年长者叫人把玫瑰花泡在法莱纳葡萄酒中;当我们启开百年陈酒的瓶盖时,香气顿时洋溢整个宴席。最纯粹的智慧融人了古老的年代里,没有人想与她共醉。

    1托克维尔(tocqueville),亚历克西,托克维尔的父亲。

    2马尔泽尔布的一个孙女罗桑玻于一七八七年嫁给让巴蒂斯特德夏多布利昂;另一个孙女则于一七九三年嫁给托克维尔伯爵,他是复辟王朝时期的省长。此人是让巴蒂斯特两个儿子的监护人,并在维纳伊城堡将他们与自己的孩子一起抚养大。托克维尔伯爵的小儿子亚历克西后来写了美国的民主一书。

    3葡萄种植者们常说:“两叶、三叶酒”也就是说两年、三年的酒,因为要经过一年时间,叶子才能全部翻新一次。

    我在梅斯的旅馆里待了不到十五分钟,巴蒂斯特就十分激动地走了进来:他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纸,里面包着一个图章;波尔多公爵和大郡主把图章托付给他,并交待他到“法国的土地上”才将图章交给我。他们在我出发前担心了整整一个晚上,害怕首饰匠不能按时完工。

    图章有三面:一面刻着锚;第二面刻着亨利在我们第一次会面时讲的两句话:“是的,永远!”第三面上刻着我们到达布拉格的日期。兄弟和姐妹请求我看在他们的情分上带走图章。这个礼品的神秘和被流放的两个孩子的命令:只有到了“法国的土地上”才把他们怀念祖国的见证交给我,使我热泪盈眶。图章永远不会离开我;我要为了路易丝和亨利的感情而珍藏它。

    我有幸在梅斯看到了法贝尔1的房子,他由一个士兵变成了法国元帅,他拒绝束缚的项链,他的高贵只显露在剑上。

    1法贝尔(fabert)(一五九九—一六六二),只有四分之一的贵族同意他佩戴项链。有人告诉他此事毫无问题,但他不愿意否认他的平民出身。

    我们的祖先,一些鲁莽的人曾在梅斯大肆屠杀罗马人,他们从糜烂的宴会中被惊醒;我们的士兵在阿尔斜巴萨修道院和伊内丝德卡斯特罗2的骨架旁跳华尔兹:悲惨和幸福,罪恶和疯狂,十四个世纪将你们分开,你们也完全过了一年又一年。刚刚开始的永恒和开始于第一个死亡——阿贝尔3的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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