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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dd.net,最快更新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最新章节!

    拿破仑总是相信他的希望会实现,认为他用四个月就可以完全让西班牙臣服,就像他后来得到正统王位合法继承权一样,然后他再重新杀向俄罗斯。因此,他从萨克森、波兰和普鲁士抽调了八万老兵。他本人也到西班牙御驾亲征。他对马德里城派来的代表团说:“世上没有任何障碍,可以使我的意志推迟实行。波旁家族不可能再在欧洲统治下去了。任何统治集团,只要受英国影响,就不可能在大陆存在。”

    这个权威决断作出三十二年了。一八九年二月二十一日攻克萨拉戈萨,预示世界将得到解脱。

    法国士兵再怎么勇敢也是枉然:座座森林拿起了武装,丛丛灌木都成了敌人。施加报复并不能阻止居民的敌对行为,因为在这个国家报复是家常便饭。贝伦战事、吉罗纳和罗德里戈城保卫战显示了一个民族的复兴。为拿破仑镇守海岛的西班牙将军拉罗马纳把他的几个团从巴尔蒂克凹地带回西班牙,就好像古时法兰克人逃出黑海,在莱茵河口胜利登岸一样。作为战胜过欧洲各国精锐部队的雄师,我们却让僧侣流血。那种亵渎宗教的疯狂,来自伏尔泰的荒唐和恐怖时期不信神的癫狂。然而却是这些修道院的自卫队使我们老兵的胜利到此打住。这些老兵没有料到会遇到这些不怕死的人。他们像一条条火龙,骑在萨拉戈萨那些高楼大厦着火的梁柱上,伴随着曼陀林的琴声,包列罗舞的歌声、超度死人的安魂曲乐声,在火焰中给他们的喇叭口火枪装填弹药:萨贡托城废墟1在为他们鼓掌喝彩。

    1古罗马城市,在西班牙境内,被汉尼拔于公元前二一九年摧毁。

    然而摩尔人的宫殿改建成基督教大教堂的秘密还是被人参透了。教堂遭到洗劫,失去了委拉斯开兹和缪利约的杰作;从罗德里戈到布尔戈,部分国王、圣贤的遗骨被抢走了。人家有那么大的光荣,也就不怕激起熙德2的遗骸起来反抗,正如人们不怕惹恼孔代亲王的阴魂一样。

    2十一世纪西班牙的军事家、民族英雄。

    当我从迦太基的残余废墟中走出来,穿过法国人入侵之前的赫斯佩里亚时,我发现西班牙仍然受其古代风俗的保护。艾斯柯里亚宫在一处地方,一处建筑里向我显示了卡斯蒂利亚的严酷:腓力浦二世修建的修士宿舍,形状就像折磨人的火刑架,并且,为了纪念我们的一次灾难,艾斯柯里亚宫建在黑乎乎的小山间的凝固土上。它里面修有一些王家陵墓,有的已经埋了人,有的尚待埋人;有一座图书馆,蜘蛛在里面结网;有拉菲尔的一些杰作,收在空荡荡的圣器室里生霉;它有一千一百四十眼窗户,都朝着天地间无言的空间打开,其中四分之三已经破损:宫廷和僧侣从前就在这里把尘世和对尘世的厌恶集合在一起。

    在外表像被赶到荒漠去的宗教裁判所的可怕建筑物旁边,是一个种着一行行染料木的林园和一个村庄。那些被烟熏黑的炉灶表明这里从前有人住过。荒原上的凡尔赛宫只是在国王间或驾临时才有人住。我看见有红斑鸫——欧石南丛生地的云雀栖停在千疮百孔的屋顶上。这些神圣的森严的建筑,带着不可抵御的自信、高不可攀的外观,和默默无言的感受,比什么都显得雄伟庄严。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把我的目光牵往神圣的门梃上石头的隐修士,他们头脑里装着宗教。

    再见了,修道院。我在内华达山的山谷和穆尔西亚海滩朝它投去一瞥!在那里,有一口很快就会敲不了的钟,在它敲出的丧钟声里,在下沉的拱廊下,在空无隐修士的寺院之间,有—些默默无声的坟墓,有一些阴魂离去的死人;在那里,在空落落的寝室,在布鲁诺留下静默、弗朗索瓦留下便鞋,多米尼科留下火把,查理留下王冠,依纳爵留下宝剑,朗塞1留下苦衣的荒芜庭院,在一个信仰失落的祭坛,人们习惯于蔑视时间和生命:要是人们还渴望激情,你们的僻静提供了能满足他们做梦的虚荣的东西。

    1布鲁诺(bruno,一五四八—一六),十六世纪哲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多米尼克(dominique,一四三八—一四六一),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画家。依纳爵(ignace,二世纪初)安提阿主教、神学家。朗塞(rance,一六二四—一七oo),法国天主教士,隐修院长。

    透过这些阴森的建筑物,我们看见有一个黑衣人的影子闪过。这是建造这些房子的腓力浦二世的亡灵。

    教皇庇护七世,天主教国家会议在法国召开

    波拿巴进入了被星相家称为“横走星”1的轨道:同样的政策把他扔到了附庸的西班牙,却搅得已经顺从的意大利动荡不安。他与教士们争吵得到什么好处?教皇,主教,神甫,哪个不大说他的政权的好话?就连教理入门书也对他歌功颂德,鼓吹服从。信奉天主教的弱国小国已经减少了一半,难道它们还成了他的障碍?对于它们,他波拿巴还不是想怎么支配就可以怎么支配?就连罗马,它那些名画、珍宝,不也被洗劫一空?剩下没拿走的,就是那些古建筑的废墟。

    1意为灾星。

    莫非拿破仑惧怕教廷的精神和宗教权力?但是,他迫害教廷,不是反而增大了这种权力么?圣彼得的继任者像圣彼得一样顺从。对他来说,与主子同心协力,难道不是比被迫抵抗迫害者要有利一些吗?是谁在推着波拿巴走?是他天才的恶劣部分,是他无法停手的本性:他是个永不下桌的赌客,不是把帝国押在一张牌上,而是押在某种突发的奇想上。

    在这些烦扰深处,可能有某种贪婪的统治欲,某些横插进头脑,于时代并不适用的历史回忆。任何权力(甚至时间的权力和信仰的权力),只要没有附着在他皇帝身上,他就认为是僭越,是篡权。俄罗斯和英国使他更加渴望取得优势,前者是因为它的君主专制政体,后者是因为它的精神霸权。他回想起法国把宗教统治的源头堵在国内的时候,几任教皇在阿维尼翁居住的日子:从他国家元首的薪俸里给教皇开工钱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他没有想到,迫害庇护七世,毫无益处地做这样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情,会使他在信奉天主教的民众中丧失宗教复兴者的声誉。他给自己的贪欲赢得了曾给他加冕的衰老教士的最后一件衣衫,以及成为一个行将就木老人的看守的荣幸。但是,拿破仑最终必须成立一个台伯河省,好像他只有拿下永恒之城才算作出了全面的征服:罗马永远是全世界掠夺的大宝物。

    庇护七世为拿破仑祝了圣,正准备返回罗马之际,有人向他透露,说有可能把他留在巴黎。教皇回答说:“这一切我都预料到了。在离开意大利之前,我签署了合法的让位诏书,放在巴勒摩的皮亚泰利红衣主教手里,那是法国人够不到的地方。你们要是把我扣下,那么在你们手里的就不是教皇,而是一个叫巴尔纳贝?齐亚拉蒙蒂的僧侣。”

    寻衅者挑起争吵的头一个借口,就是教皇允许英国人(教皇与英国人关系和睦)像别的外国人一样来罗马。接下来热罗姆?波拿巴在美利坚合众国娶了帕特逊小姐为妻,拿破仑不同意这门婚事:这样临产的热罗姆?波拿巴夫人不能在法国下船,只好在英国上了岸。波拿巴想让罗马拆散这对姻缘,却遭到庇护七世拒绝,因为教皇找不到任何表明两人结合无效的理由,虽然双方一个是天主教徒,一个是新教徒。谁来卫护正义、自由、宗教,还有教皇或者皇帝的权利?皇帝经常叫道:“我在本世纪发现了一个比我更有势力的神甫。他统治着精神,而我只统治物质。神甫们把灵魂留给自己,却把尸体扔给我。”教皇和皇帝这两人一个是站在新的废墟上,另一个则是坐在旧的废墟上。抛开两人交往中拿破仑的不义,剩下的就是伟大那非同寻常的基底。

    一封从西班牙的贝内文托,从毁灭的剧场发出的信,把喜剧搅和进了悲剧;人们都以为是在观看莎土比亚的一出戏:世界主宰命令外交大臣给罗马写一封信,向教皇声明,他,拿破仑,不接受圣蜡节教皇的礼物蜡烛,西班牙国王约瑟夫也持同样态度,那不勒斯与荷兰两国国王约阿希姆和路易亦将予以拒绝。

    法国执政官命令庇护七世“教皇的地位与权力并不能使这些东西具有价值(何况是一个老囚徒的地位与权力!);教皇和本堂神甫也可能被打人地狱;一枝由本堂神甫祝福的蜡烛,可能和教皇祝福的蜡烛一样神圣。”这是一种由俱乐部哲学发出的卑鄙侮辱。

    接下来,波拿巴从马德里赶到维也纳,又扮演起他那灭绝者的角色,于一八九年五月十七日发出一道法令,召集法兰西帝国里信奉天主教的国家开会,宣布罗马为帝国自由城市,任命一个议会去接管权力。

    被剥夺权力的教皇仍住在罗马居依里纳山,仍然支配几个忠于他的国家政权,仍然指挥一些瑞土卫兵;这太让人无法忍受了:必须找一个由头,来采取最暴烈的行动;这个由头,有人在一个可笑的偶然事件里找到了。不过这个事件证明了人们对教皇纯朴的爱戴:有几个人在台伯河钓鱼,钓到一条鲟鱼,想把它献给他们新的戴着锁链的圣彼得。法国的暗探闻知此事,立即叫起来:“有人要谋反!”于是教皇政府剩下来的人员被遣散了。圣安琪城堡的炮声宣告教皇的世俗统治垮台。教皇的旗帜降下来了,让位于三色旗。在世界各地,这种三色旗都意味着光荣和毁灭。罗马还看到许多别的风暴经过和消失:它们只刮走了它苍老头顶上覆盖的灰尘。

    教皇抗议——教皇被劫离罗马

    教廷国务秘书康萨尔维已经引退,他的继任人之一帕卡红衣主教赶到圣父身边。两人一齐喊着耶稣在十字架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红衣主教的侄儿蒂贝尔?帕卡带来一份印刷的拿破仑法令。红衣主教接过法令,走到窗边准备阅读。百叶窗关着,只透进微弱的光亮。他看着几步外的不幸的教皇,听着帝国胜利的炮声,好不容易才读了下去。两个老头儿在一座罗马宫殿的黑暗之中,孤身与一个打败了全世界的强大势力作斗争。他们使出了他们那个年纪的全部精力:人既然准备一死,就变得不可战胜了。

    教皇首先签署了一份严重抗议书,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开除教籍的谕旨,在签字之前,问了一声帕卡红衣主教:“您准备干什么?”红衣主教回答:“请您抬头望天,然后下令:您嘴里说出来的就是上苍的意思。”教皇抬起头,在谕旨上签了名,大声吩咐道:“发下去。”

    梅加希把谕旨抄成公告,张贴在圣彼得、圣玛利亚—玛热尔和圣让?德?拉特朗三座大教堂门口。公告被人揭走了。罗马守备司令米奥利把它呈送给皇帝过目。

    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够使开除教籍的谕旨恢复昔日的威力,那就是庇护七世的美德:在那些年长的人看来,这个晴天霹雳具有最大的威慑力。可是谕旨仍然保留了软弱的特点:拿破仑虽然也是抢劫教会的人,却没有被明确地点名。当时是恐怖时期。胆小怕事的人见这种名义上的开除教籍并没点自己的名,也就心安理得了。其实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斗争,应该使惊雷具有雷霆万钧之力,既然人家并没有打定主意自卫。应该停止礼拜,关上寺院教堂的大门,禁止外人进人,应该传令所有神甫,停止主持一切圣事。不管作这种高度的冒险是否合乎时宜,尝试尝试总是有利的:换上格列高利七世1,肯定会试一试的。如果说他一方面没有足够的信心,坚决把破坏教会的人革出教门,另一方面他更担心波拿巴会变成英王亨利八世那样的人,自立教会,与罗马脱钩。其实若是采取了全面彻底开除教籍的措施,拿破仑皇帝会处于无法摆脱的困境:暴力可以关闭教堂,却不可能再将它们打开;不可能强迫民众祈祷,也不可能逼迫教士献祭。可惜这个可以对付拿破仑的办法,却没有得到彻底的使用。

    1格列高利七世(gregoire7,一二—一八五),从一七三年到一八五年任罗马教皇,以反对日耳曼皇帝亨利四世著称于世。

    一个七十一岁的教士,手下没有一兵一卒,自然顶不住帝国的压力。米拉急速调拨七百拿波里人增援米奥利这个在曼图亚主持维吉尔节的人。罗马宪兵司令拉代将军奉命劫持教皇与红衣主教帕卡。他们采取了武装措施,秘密下达命令,正好是在圣巴特勒米圣名瞻礼日2夜里采取行动。当居依里纳山的钟声敲响凌晨一点的时候,悄悄集结的部队将大胆地上山进入两位衰老教士的居所。

    2基督十二圣徒之一,圣名瞻礼日在八月二十四日。

    到了定好的时刻,拉代将军从大门进了居依里纳山宫殿的院子里;先已潜入宫殿的西里上校给他打开了里面的门。将军上楼去教皇的套房:来到守瞻礼的大厅,他见到了瑞士卫队,他们一共有四十个壮丁,因为接到了不要动手的命令,便没有作任何抵抗:教皇只希望天主在面前保佑他。

    外面有条街通往善良门。宫殿朝街这边的窗户都被人用斧子砍破了。教皇赶忙起床,穿着紧袖法衣,披着披肩,与红衣主教帕卡、德斯普依,还有几个高级神职人员和秘书处的职员一起待在平常接见人的大厅。他坐在一张桌子前,两边各坐一个红衣主教。拉代走了进来。双方人员都没有说话。拉代一脸苍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终于开口了。他对庇护七世宣布,教皇陛下应该放弃罗马的世俗统治权,如果拒绝服从,他将奉命带教皇陛下去见米奥利将军。

    教皇回答说,如果忠于职守的誓言迫使拉代服从波拿巴的命令,那么他,庇护七世,更有理由恪守任职时所发的誓言。教会的产业并不属于他,他只是一名管理者,因此他无法出让或者放弃。

    教皇问是否只把他一人带走。将军回答:“陛下可以带大臣一起走。”于是帕卡跑到隔壁房间穿上红衣主教的袍子。

    当年圣诞之夜,格列高利七世在圣玛利亚—玛热尔教堂主持祭礼时,被人奉钦契乌斯长官之命,从祭坛拖下来,打伤头部,抢走身上的装饰品,并被带进一座塔堡。民众听到消息,纷纷拿起武器,钦契乌斯吓坏了,跪在被他囚禁的教皇脚下求情。格列高利抚平民愤,又被送回圣玛利亚—玛热尔教堂,结束祭礼。

    一三三年九月八日,法国国王美男子腓力浦的顾问诺加莱和柯洛纳1深夜闯进阿纳尼宫,撞开教皇卜尼法斯八世的房门。卜尼法斯八世披着教皇的圣袍,头戴教皇的冠冕,手持钥匙和十字架,在等他们到来。柯洛纳猛殴他的脸部:卜尼法斯因狂怒和痛苦而死。

    1罗马世家,历史上出过多位教皇和高官。该家族成员与博尼法斯八世是私敌。

    庇护七世为人谦恭而威严,并不显出同样的勇气,也没表现同样的高傲。因为榜样就在近前。他受的磨难与庇护六世相似。两个同样称号的教皇,一个前任,一个继任,都成了我们革命的牺牲品:两个教皇都被人从痛苦之路拖到法国。他们一个八十二岁,就死在瓦朗斯,一个年过七旬,在枫丹白露饱受牢狱之苦。庇护七世好像是庇护六世的阴魂,又重新走上了那一条路。

    当帕卡穿上红衣主教的袍子走回来时,发现尊严的主子已经被警察与宪兵强带着,踏着地上被撞破的门叶碎片,走下楼梯。庇护六世是在一八年二月二十日被人从梵蒂冈劫持的,当时离天亮还有三个钟头。他扔下那个充满杰作的社会,在圣彼得广场喷泉的呜咽声中,经昂热利克门出了罗马。那个社会似乎在为他哭泣。庇护七世是七月十六日天亮时分被人从居依里纳山的宫殿绑架走的,经过的是善良门,在城墙外绕了一圈,一直走到人民门。我曾独自一人在善良门一带散过步。当年西哥特国王阿拉里克1入侵罗马,就是从这座门进的城。沿着庇护七世走过的环城路,在博盖塞别墅那边,我只看到画家拉菲尔的隐居所,在班西奥山那边,只看到法国画家克洛德?洛林和普桑的隐居屋。这是罗马的光明和妇女的美丽留下的美好纪念,教皇权力保护的艺术天才留下的纪念,它们可以伴随并安慰一位被囚禁被洗劫的君主。

    1阿拉里克(abaric,约三七—四一),西哥特人领袖。

    庇护七世从罗马动身时,口袋里只有二十二苏小钱,就像每段行程只领五个苏的士兵:可他是收复梵蒂冈的人呀。在拉代将军执行任务的时候,波拿巴两手抓了一大把王国:可是他留下了什么呢?拉代把这次行动的经过叙述出来,并且印成了书;他请人把这次行动绘了一幅画,留给家人:在人的思想里,正义与荣誉的观念被搅得一塌糊涂。

    在居依里纳山宫殿院子里,教皇碰到了迫害他的那些拿波里人。他为他们,也为那座城市祝福。教皇的祝福无所不包,不论是在不幸中还是在得意时都可作,这就使这些教会君主生活中的事件有了一种特殊的性质。本来他们与其他君主也不相似。

    驿站的马匹在人民门外等着。教皇上了马车。他坐的这一边的百叶窗帘关得紧紧的,车门也关上锁死,拉代把锁匙放进衣兜里。宪兵司令要把教皇一直送到佛罗伦萨修道院。

    在蒙特罗西,有些妇女站在房门口哭泣。将军请教皇陛下放下窗帘,隐蔽起来。天气酷热。傍晚时分,庇护七世要喝水。中士卡蒂尼就在路边水沟里灌了一瓶给他。庇护七世痛痛快快地喝了。在拉迪柯法尼山,教皇在一家简陋的旅店住宿。他一身衣服都给汗湿透了,却没有一件换的。帕卡帮女仆收拾好教皇睡的床铺。次日,教皇碰到一些农民,对他们说:“勇敢点,祈祷吧!”一行人穿过锡耶纳,进了佛罗伦萨。马车有一只轮子断了。民众见到教皇,十分激动,都大声喊着:“圣父!圣父!”他们把教皇从倾倒的马车里拉出来,有些人伏在地上向他朝拜,有些人则摸着他的衣袍,就像当年耶路撒冷的民众触摸基督的衣袍一样。

    最后,教皇又重新上路去修道院。十年前庇护六世曾在那个僻静的地方住过。教皇正在犹豫之间,两个粗汉就把他抬下了马车。他发出痛苦的呻吟。修道院坐落在瓦隆布罗萨风景区,隔着一大片松树林与卡马尔杜耳相连。过了卡马尔杜耳,翻过层峦叠嶂,就到了亚平宁山脉的主峰。在那儿可以见到两边的大海。突然发来的一道命令迫使庇护七世重新动身去亚历山大城。他只来得及向修道院长要了一本日课经。帕卡跟教皇分开了。

    从修道院到亚历山大城,一路上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向教皇扔鲜花,有人给他送水,有人送上一些水果。一些乡下人打算解救他,问他说:“告诉我们,您愿意吗?”一个虔诚的窃贼悄悄偷了他一枚别针,那是给劫持者开启天国之门的圣物。

    在离热那亚八九里远的地方,有一乘轿子把教皇抬到海边。一条斜桅小帆船把他送到圣皮埃尔?德?阿莱纳对岸的城市,取道通往亚历山大城和蒙多维的大路,到了第一个法国村庄,受到村民们虔敬真情的接待。教皇说:“对这些友爱的表示,天主能允许我们无动于衷吗?”

    在萨尔戈萨当了俘虏的西班牙人被囚禁在格勒诺布尔:一如驻扎在印度某些山区被人遗忘的欧洲军队,他们每夜唱歌,让外国的天空下响起祖国的歌曲声。突然教皇来了。他似乎听见了这些基督徒的声音。战俘们飞也似地跑过来迎接这位新的受迫害的人。他们跪下来。庇护七世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探出车门外。他朝这些战士伸出颤抖的瘦骨嶙峋的双手。他们曾经用剑捍卫西班牙的自由,正如他曾经用信仰捍卫意大利的自由一样。两剑在英雄的头上交锋。

    从格勒诺布尔庇护七世到了瓦朗斯。庇护六世就是在那里去世的。在那里,当人家让他与老百姓见面时,庇护六世大喊:“戴荆冠的耶稣像!”在那里,庇护六世的阴魂与庇护七世分了手。死人遇到了自己的坟墓,便进去了。至此才停止双重的显灵,而在此之前,人们觉得两个教皇如影随形一样,在一起行走。庇护六世断气时手指上的戒指,如今由庇护七世戴着:这就是他接受前任的不幸与天命的征兆。

    在离柯马纳城二十里的地方,圣徒克里索斯托姆1住在圣徒巴齐利斯克2生前的住处。夜里,巴齐利斯克这位殉道者出现了,对克里索斯托姆说:“勇敢点,让兄弟!明天我们就在一起了。”让回答道:“万事万物都赞美天主!”说完他就躺在地上,死了。

    1克里索斯托姆(chrysostome),公元四世纪时教会的医生。

    2巴齐利斯克(basilisque),生平不详。

    波拿巴是从瓦朗斯开始发迹的,之后才有扑向罗马的行动。在瓦朗斯,人们不容庇护七世有时间瞻仰庇护六世的遗骨,就把他立即推到了阿维尼翁:这是为了让他重回小罗马。他在那儿可以在另一世系教皇宫殿的地下室里看到冰窖,并且听到古代桂冠诗人1的声音,它召唤圣彼得的继任者前往卡皮托利山。

    1指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他于一三四一年在卡皮托利山荣戴桂冠。

    由偶然性引导,他回到了海边的阿尔卑斯山地区。在瓦尔桥,他要步行过去。他遇到按职业划分的民众,教士们穿着僧侣的衣袍,一万人跪在地上,一片沉默。西班牙国王的女儿艾特吕莉王妃带着两个孩儿也跪在桥头迎候圣父。在尼斯城,街道上撒满鲜花。负责把教皇带往萨沃纳的指挥官选了一条人迹稀少的林中道路,连夜动身。可是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他落进了一片静静的灯的海洋。每棵树上都挂了一盏灯。海边峭壁公路上也一路挂满了灯火。海里的船只隔着老远就看见尊敬、感动和同情为一个被劫持的教士遭难而点燃的指路灯。拿破仑从莫斯科回来受到这种对待吗?教皇受的对待,难道不是他施行的善事和老百姓感恩的明证吗?

    就在教皇长途奔波期间,瓦格拉姆战役打赢了,拿破仑与玛丽—路易丝的婚事定下来了。召到巴黎的十三位红衣主教遭到放逐,由法国组建的罗马议会再次宣布教廷与帝国和好。

    教皇被囚禁在萨沃纳,身心疲惫,又被拿破仑派来的一帮家伙包围,便签发了由罗韦莱拉红衣主教为主起草的一份敕书,允许把教皇的批准书分送人家指定的不同主教。皇帝没有指望教皇会这样通融,便拒绝了敕书,因为不拒绝他就得恢复教皇的自由。有些红衣主教反对他的做法,他在一时盛怒之下,下令剥下他们的大红教袍,并把其中几个关进万森监狱。

    尼斯的省长给庇护七世写信,说“禁止他与帝国的任何教堂来往,否则以违反命令论处;还说,他,庇护七世,不再是教会的喉舌,因为他鼓吹造反;还说他的灵魂充满了敌意,既然什么也不能使他变得明智,他就会看到皇帝陛下完全有力量废掉一个教皇。”

    这样一封信的底稿,是不是马伦戈战役那位胜利者口授的呢?

    一八一二年六月九日,在萨沃纳囚禁了三年之后,教皇终于被召到了法国。有人嘱咐他换了衣服。在去都灵的路上,他于半夜来到塞尼山的修道院招待所。到了那儿,他已经差不多要死了,便让人给他做临终敷圣油的圣事。人家只给了他停下来做这样一件事的时间,不许他在靠近老天的地方居留。教皇并不抱怨。他发扬光大了韦尔赛依城那位殉道女人宽厚的风范。在山脚下,在即将被斩首的时刻,那位殉道的女人看见刽子手的风衣搭扣掉了,便对他说:“你衣领上那只金搭扣刚刚掉了。拾起来吧,你挣来这点东西不容易,不要丢失了。”

    当庇护七世在法国的大地上穿行的时候,人家不许他下马车,就连饭也是把车停在驿站车库里,就在车上吃。六月二十日早上,教皇到了枫丹白露。三天之后,波拿巴渡过涅曼河,开始他的赎罪行动。传达官拒绝接待被囚的教皇,因为他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等到巴黎发来命令,教皇才进了这座宫殿。他把天国的正义也带了进去:后来,就在庇护七世虚弱无力的手搁过的那张桌子上,拿破仑签署了退位诏书。

    如果入侵西班牙这个极不正义的行动在政治上激起人们反对拿破仑,那么占领罗马这个忘恩负义的行动则在精神上使他成了众矢之的。他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就像闹着玩似的,一下子把民众与教会,人与天主都失掉了。他的人生之途两边都是自己挖的悬崖绝壁,他就在中间一条狭路上行走,去欧洲腹地寻找他的毁灭,就像走在死神借助祸害的力量,在一片混乱之中架起的奈何桥上1。

    1典出英国诗人弥尔顿的失乐园。

    庇护七世与本回忆录并非无关。我政治生涯中头一回在君主身边担负使命,就是从他那儿开始的。那个使命始于执政府时期,也突然中止于执政府时期。他在梵蒂冈接见我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是在他的书房里,基督教真谛摊开放在他的桌上。后来我也是在那间书房拜见了莱昂七世和庇护八世。我喜欢重提他遭受的苦难:一八三年他在罗马给波丽娜?德?博蒙的痛苦作的祝福,现在,她通过我的纪念,给他的苦难偿付欠下的感激之情。

    第五次同盟——攻占维也纳——埃斯林根战役——瓦格拉姆战役——奥地利皇宫里签订的和约——离婚——拿破仑娶玛丽—路易丝——罗马王的诞生

    一八九年四月九日,英国、奥地利和西班牙宣布成立第五次同盟。这个同盟暗中得到了其他国家心怀不满的君主支持。奥地利人指责法国人违反条约,突然一下从布劳瑙渡过了因河。因为人家批评他们行动迟缓,他们就想学一学拿破仑。其实这种速度与他们并不相宜。波拿巴高高兴兴地离开西班牙,直奔巴伐利亚,不等法军赶到,就指挥巴伐利亚士兵开始行动。对他来说,每个士兵都是优秀的。他在阿本斯堡打败路易大公,在埃克米赫尔打败查理大公,把奥地利军队割成两截,并渡过了萨尔察赫河。

    他进入维也纳。五月二十一和二十二两天发生了可怕的埃斯林根战事。据查理大公的报告称,奥军二百八十八门大炮第一天发射了五万一千发炮弹,第二天又从各处调来四百门大炮。法军元帅拉纳在此受了致命伤。波拿巴对他说了一句话以后,就把他忘了:人的忠心与打击他们的炮弹球冷得一样快。

    (一八九年七月六日开始的)瓦格拉姆战役集中了在德国进行的各次战役的特点。波拿巴施展出了全部天才。赛查?德?拉维尔上校奉命去向皇帝报告左翼遭受的挫折,发现他正在右翼指挥达武元帅的进攻。拿破仑立即回到左翼,挽回了马塞纳的失败。当时大家都觉得这一仗输了,独有他一人从敌人的行动中作出了相反的判断。他叫道:“这场战斗我们赢了!”他用自己的意志坚定了必胜的信心。他把优柔寡断的将士带到了火线,就像当年恺撒拽着那些惊得发呆的老兵的胡子,把他们拖上战场一样。九百门大炮发出了怒吼;原野和庄稼燃成了一片火海。一个个大村庄化成了灰烬。战斗持续了十二个小时。在唯一的冲锋中,罗里斯顿带着一百门大炮,迅速向敌人冲去。四天之后,人们在麦田中收埋了一些军土的尸体。他们都是受了伤,躺在被踏倒的麦穗上,被太阳暴晒之后才死去的。他们身下都是血,浑身都被血粘住了。死得早的尸体伤口已经长了蛆。

    我年轻时,人们都喜欢读福拉尔、圭斯卡德、滕珀尔霍夫和劳埃德1的回忆录;常常琢磨“深”的阵形和“浅”的阵形。我常常在我那张下士桌上摆上一些小木块,来演练阵形。军事科学和所有其他科学一样,都被革命改变了。波拿巴发明了大规模的战争。共和国的征服给他提供了征募群众来进行大规模战争的思想。他不重视要塞,仅满足于把它们作些掩饰,他在被侵入的国家冒险,发动一场又一场战斗,直到大获全胜。他根本没想到撤退,只是勇往直前,就像罗马人修的那些大路,逢山过山,逢坎过坎,从不转弯抹角。他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一个点,然后形成半圆,把切断联系各自为战的敌人一个个收拾。这种战法为他所特有,是与“法国的狂热”相一致的;但如果换上一些不那么勇猛灵活的士兵,它就不会成功。在他的战争生涯将近结束的时候,他也曾让炮兵去冲锋陷阵,让骑兵去夺取棱堡。这样做带来了什么结果呢?在把法国带入战争的同时,我们教会了欧洲走路:以后的问题只是增加实力;一个人总是顶一个人用的。于是人们一招就是六十万大军,而不是十万大军,一配就是五百门而不是一百门大炮。知识并没有增多,只是规模扩大了。这种战法,蒂雷纳和波拿巴一样清楚,但他不是绝对的主子,而且也没有支配四千万人口。莫罗仍然善于指挥的文明战争迟早会得到恢复。这种战争让民众休息,只让少数士兵来尽义务,必须恢复撤退的技术,恢复用要塞来保卫一个国家的办法,恢复持久的行动,它所费的只是时间,却省下了许多人。拿破仑进行的大规模战争超出了光荣的范围。眼睛不可能一览无余地看到这些屠场。不管怎样,这些屠场没有带来任何与它们造成的灾难相称的成果。欧洲长时间里对战斗感到厌恶,除非是发生了突如其来的战祸。拿破仑通过扩大战争而扼杀战争。我们的非洲战争1只是向我们士兵开放的实验学校。

    1福拉尔(folard,一六六九—一七五二),法国军人,军事理论家。圭斯卡德(guischardf,约一一五一一八五),十一世纪诺曼人入侵意大利南部时的领导人。滕珀尔霍夫和劳埃德不详。

    1指阿尔及利亚战争。

    在瓦格拉姆战场,在死人堆中,拿破仑表现得沉着镇定。这本是他特有的气质,也是他强装出来的,因为他要显得高人一等。他冷冷地说,更确切地说,他冷冷地重复在这种场合的口头禅:“好一场消耗战!”

    当有人请他照顾受伤的军官时,他回答说:“他们不在。”军人的德行虽然带出了某些美德,但它也削弱了许多其他美德。过于仁慈的士兵不可能完成任务,鲜血淋淋、泪雨滂沱的情景,苦难、痛苦的喊叫每一步都在拖住他,都在摧毁他身上造就恺撒的心性。不管怎么说,人们是不想当那号冷酷人的。

    瓦格拉姆战役之后,在茨纳伊姆达成了停战协定。不管我们的战报如何说,奥地利军队还是井然有序地撤退的,没有扔下一门装配好的大炮。波拿巴占领索恩布吕恩之后,便致力于和平。外交大臣卡多尔公爵说:“十月十三日,我从维也纳来,与皇帝一起工作。商谈了一会以后,他对我说:‘我去检阅部队:您就留在这间书房里,起草这份照会,我检阅回来再看。’我和皇帝的贴身秘书德?麦纳瓦尔留在书房里。皇帝很快就回来了。他对我说:“列支敦士登亲王没告诉您,有人经常劝他派人刺杀我?”“告诉了,陛下。他告诉我他很厌恶那些主意,未予采纳。”“哦!有人刚才企图这么干,您跟我来吧。”我跟他一起走进客厅。那里有几个人,显得十分冲动,团团围住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那小伙模样俊秀,十分温和,显得单纯老实。一群人中间也只有他一人保持了冷静。他就是刺客。拿破仑亲自审问他,不过态度很是温和。拉普将军担任翻译。那人的回答,我只记得几句,因为它们给我的印象较深。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因为只要你活在世上,德国就别想和平。’——‘你这么做是谁授意的?’——‘对祖国的爱。’——‘你没有跟别人商量过?’——‘这只是出自我自己的良心’——‘你不清楚这么做要冒什么危险?’——‘我清楚。但是为祖国而死我觉得光荣。’——‘你遵守一些宗教原则:你认为天主容许暗杀行为?’——‘我希望上帝因我动机善良,会原谅我。’——‘在你受的教育里,人家是这么教你的吗?’——‘跟我受一样教育的人,大部分都有这种感情,准备为拯救祖国献出生命。’——‘要是我放了你,你会干什么呢?’——‘会杀你。’

    “这些回答的真率质朴,所显露的视死如归、坚定不移的决心,这种超出人类一切恐惧的狂热,给拿破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显得比刚才更冷静了,我也就可以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喝退了所有的人,只让我留在他身边。在骂了几句这种如此盲目又如此深思熟虑的狂热之后,他对我说:‘该和平了。’”卡多尔公爵这段叙述值得全文引述。

    各个民族开始觉醒了:它们向波拿巴预示,它们是比各国国王更强大的对手。当时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决心拯救了奥地利。然而拿破仑的运数还没有让他晕头转向。一八九年八月十四日,就在奥地利皇帝的宫殿里议定了和约。这一次恺撒的女儿成了胜利者的战果。只是约瑟芬是祝过圣加过冕的皇后,而玛丽—路易丝却不是:随着第一位妻子被遗弃,圣事的效力似乎也离胜利者而去。我本可以在巴黎圣母院看到我在兰斯大教堂看到的同样的仪式:除了拿破仑,同样的人物都到场了。

    在这件事情上暗中出力最多的一个秘密角色,是我的朋友亚历山大?德?拉博德,他在流亡贵族的阵营里受过伤,因此获得了玛丽—泰蕾莎十字勋章。

    三月十一日,纳沙泰尔亲王在维也纳代替波拿巴迎娶玛丽—路易丝女大公。玛丽—路易丝由米拉亲王夫人陪同,动身去法国。在路上她戴上了表示皇后地位的象征饰物。三月二十二日她到达斯特拉斯堡。二十八日到了贡比涅宫,波拿巴在此迎候。四月一日在圣克卢宫举行了非宗教婚礼。四月二日菲舍红衣主教在卢浮宫为两位新人做新婚祝福。波拿巴让这位后妻学会对他不忠,正如前面那位一样,因为他在举行宗教结婚之前就与玛丽—路易丝在床上厮混:皇权无视王家风俗和神圣法律。这绝不是好兆头。

    似乎一切都功德圆满:波拿巴得到了他惟一缺少的东西:正如腓力浦—奥古斯塔1与卡洛温家族最后一位传人伊莎贝尔?德?艾诺联姻一样。他把最低劣的家族与出了许多伟大君王的家族混在一块了。过去与未来合在一起了。假若他想把自己固定在巅峰上,那么无论前面的世纪还是后面的世纪,他都是主宰。可是他虽有力量拦住世界前进的步伐,却没有力量使自己停下来。他要一直走下去,直到征服最后一顶王冠,一顶使所有其他王冠更有价值的王冠为止。那就是不幸之冠。

    1法国十二世纪国王(一一八—一二二三)。下文提到的他的婚姻为他带来了一大片国土。

    一八一一年三月二十日,玛丽—路易丝女大公生下一个儿子。有人揣想这是拿破仑以前过于顺利的惩罚。一如极地的鸟类,这个孩子是在午夜的阳光下出生的2,后来只给世上留下一支忧伤的华尔兹曲。那是他在索恩布吕恩亲自创作的,并且在教堂的管风琴和巴黎街头,在他父亲的宫殿周围演奏过。

    2意谓是在开始衰落之时出生的。

    俄罗斯战争的计划和准备——拿破仑的困境

    波拿巴见不到哪里还有敌人,不知道哪里还有帝国可以夺取,他就退而求其次,把荷兰王国夺过来送给了弟弟。不过对俄罗斯皇帝亚历山大,他心底始终怀着暗中的敌意,在处死当甘公爵那一段时间,这股敌意更是有增无减。一种力量的竞争使他兴奋;他知道俄罗斯能干出什么事情,也知道自己在弗里德兰和埃劳取得胜利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在蒂尔西特和爱尔福特的会晤,被迫实行的休战,波拿巴的性格不能忍受的和平,友好的声明、热情的握手、亲密的拥抱,荒唐的共同征服计划,这一切都只是使仇恨推迟发作而已。在大陆上还有一个拿破仑从未涉足的国家,还有一些拿破仑从未进入的都城,还有一个帝国屹然站立在法兰西帝国对面:两个巨人大概在互相打量。在拼命扩大法兰西的疆域时,波拿巴与俄国人遭遇上了,正如公元一世纪末二世纪初的古罗马皇帝图拉真,在渡过多瑙河时遇到了哥特人一样。

    亚历山大生性好静,自从恢复宗教信仰以来心地虔诚,为人诚恳,这些都使他倾向于和平。要是人家不找上门跟他过不去,他也不会打破和平的。整个一八一一年双方都在作准备。俄罗斯邀请已被制服的奥地利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普鲁士在它遭到进攻时出手援助。英国财带着钱包赶来了。西班牙的前车之鉴激起了各国人民的同情。在德国已经形成了勇士联络组织(爱国大学生的秘密组织),渐渐地它把全德国的青年人都裹挟进来了。

    波拿巴则与人谈判,作一些许诺:他让普鲁士国王生出拥有俄罗斯的德语省份的希望,让萨克森国王和奥地利庆幸自己在波兰剩余的领土里得到了扩展;莱茵联盟的君主们渴望按他们的意愿来改变领土。没有一个国家,甚至法国,拿破仑不想让它们扩大,尽管法国的领土已经超出了欧洲范围。他明确地表示打算把西班牙并入法国。塞巴斯蒂亚尼将军问他:“那您兄弟呢?”拿破仑回答:“我兄弟有什么要紧!难道要把西班牙这样的王国去送给别人吗?”主子凭一句话,就支配了叫路易十四吃了那么多苦头,作出那么多牺牲的王国;只是他没有把它保留那么久。至于各国人民,从来没有人像波拿巴那样轻视他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举着鞭子,赶着各国君主行猎,把各民族的碎肉扔给他们争抢。古代哥特人的历史学家若南德斯说:“阿提拉把一群臣服的王公带在身边。那些人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等着万王之王示意,好去办理他们要办的事情。”

    在率领两个盟国奥地利和普鲁士,以及由各国君主亲王组成的莱茵联盟进军俄罗斯之前,拿破仑想把挨着欧洲两端的两侧搞稳固一点。他谈好两个条约,一个是在南边与君士坦丁堡谈的,另一个是在北边与斯德哥尔摩谈的。只是这两个条约都没有被人遵守。

    拿破仑担任执政时期,就与土耳其苏丹的宫廷有了来往:谢里姆和波拿巴曾交换过肖像,还保持了秘而不宣的通信联系。一八七年四月三日,拿破仑从汉诺威的奥斯特罗德给他这位朋友写信说:“你得显出是名副其实的谢里姆和索利曼的传人。你需要什么,尽可告诉我。我有足够的能力,也相当关心你的成功,什么也不会拒绝你的。这么做既是出于友情,也是出于政治。”这真像圣西门所说的,两个苏丹面对面交谈,流露的殷殷之情亲切感人。

    谢里姆垮台后,拿破仑又回到俄罗斯的方案,考虑和亚历山大来瓜分土耳其。接着,他的理智被新冒出的一些念头搞乱了,又决定入侵俄罗斯帝国。但只是到了一八一二年三月二十一日他才提出与马哈茂德结盟,突然要求派十万土耳其大军到多瑙河边集结。作为报偿,他把瓦拉齐和摩尔多瓦送给土耳其宫廷。可是俄国人抢先一步,他们的条约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一八一二年五月二十八日,俄土条约签字。

    在北方,波拿巴也被那儿发生的事件所欺骗。瑞典人本来可以入侵芬兰,正如土耳其本来可以威胁克里米亚,如果作出了这种配合,那么俄国人要应付两场战争,就无法集中兵力对付法国。今天的世界由于思想的交流和铁路的开通而在精神和物质方面变小了,如果情况不是这样,那么这还可以说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政治行动。可是斯德哥尔摩把自己局限于国内政治,与彼得堡达成了协议。

    一八七年,波美拉尼亚被法国人侵占,一八八年,芬兰又被俄国人侵占,失去这两块国土之后,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四世被赶下了台。作为一个正直又有一点傻的国王,他的下台增加了人世间流亡国王的人数。而我呢,曾给他写了一封介绍信,引他去见圣地的神父们。他应该在耶稣—基督陵墓前得到安慰。古斯塔夫的叔父被扶上了侄儿原来坐的宝座。贝纳多特在指挥波美拉尼亚的法国驻军时,赢得了瑞典人的尊敬。瑞典人便把眼光投向他,选他来填补王储荷尔斯泰因—奥古斯登堡亲王留下的空缺。这位亲王是新当选的王储,可是不久前死了。拿破仑看到从前的战友当选这一职位,心里很不高兴。

    波拿巴和贝纳多特之间的敌意增大了。贝纳多特是反对雾月十八日政变的人,接下来他又以激烈的谈话和对一些才智之士的巨大影响,来参与动乱。最后这场动乱把莫罗送上了特别法庭。波拿巴以自己的方式作出报复,力图贬低一个性格鲜明的人。在审判莫罗之后,他送给贝纳多特一所房子。房子坐落在昂儒街,是从被审判的那位将军手里剥夺来的。出于当时过于普遍的软弱,约瑟夫?波拿巴的小舅子不敢拒绝这份不大光彩的慷慨赠予。原属巴拉斯的大树林城堡则被赏给了贝尔蒂埃。命运女神把查理十二的权杖交到了亨利四世的一个同胞手里。查理—让不愿接受拿破仑的野心,认为与近邻亚历山大结盟,比起与远方的敌人拿破仑结盟更为可靠:他宣布自己保持中立,并且奉劝俄法两国休兵息战,打算充当双方的中间人。

    谁知波拿巴却大发雷霆,咆哮道:“他这个贱种,竟来给我出主意!竟想对我发号施令!一个得尽我的好处的家伙!多么忘恩负义呵!老子就要迫使他顺着我这个主人的意思办!”波拿巴发了这番火之后,贝纳多特于一八一二年三月二十四日签订了圣彼得堡条约。

    大家不要问波拿巴有什么权利骂贝纳多特是“贱种”因为他忘了自己的出身并不更高贵,来历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行伍出身,在大革命中发迹。这种侮辱人的话并不表明他有世袭的高贵地位,也不表明他有高尚的灵魂。贝纳多特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不欠波拿巴的情。

    皇帝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家世悠久的君主,把天下的一切都归于自己名下,谈论的话题全是自己,以为说一声满意或不满意,对别人就是奖赏或是惩罚。甚至王冠之下过去的许多世纪,圣德尼那一长溜王陵,都不会为这种狂妄自大作出辩护。

    命运把两位法国将军1从美国和北欧领到同一个战场,打一场反对一个人的战争。起初他们聚集在这个人麾下,后来却被他分开。无论士兵还是国王,当时谁都不认为,推翻压制自由的独裁者会是罪行。贝纳多特胜利了,莫罗却喋血沙场。英年早逝的人都是强壮的旅客。他们快速走过的路程,体弱一些的人要慢慢才能走完。

    1指莫罗和贝尔纳多特。莫罗被审判之后去了美国,一八一二年被沙皇聘作顾问。

    皇帝着手出征俄罗斯——反对意见——拿破仑的错误

    波拿巴执意发动俄罗斯战争并非没有听到反对意见:在征求德?弗里乌尔公爵、德?塞古尔伯爵和德?维桑斯公爵等人的看法时,他们提出一大堆意见,反对这场战争。德?维桑斯公爵在伟大军队的历史中勇敢地叙述道:“‘在占领欧洲大陆,甚至同盟者家族的国家时,不应该指责这个同盟者违背了大陆体系。当法国军队遍布欧洲的时候,又怎么好去指责俄国人的军队呢?我们给德意志那些民族造成的创伤尚未结痂,难道又得把他们投入战争的火海吗?在一个没有任何自然边界限定的国家中间,法国人已经认不出来了。真正的法国将来被人抛弃时,谁又来保卫它呢?’——皇帝回答说:‘我的声望来保卫它。’”这句答话是梅黛1提供的,拿破仑把悲剧传到自己身上。

    1梅黛是法国剧作家高乃依的同名悲剧中的女主人公,有一句台词“我”十分有名。此处作者说拿破仑的答词“我的声望”是从她那儿学来的。

    他透露出把帝国全部人马都组成出征作战的大队的意图:他的记性把年代和事件记得一团糟。当时帝国还存在着一些不同党派,面对他们的反对意见,他回答说:“保王党人既希望我失败,却又更加担心我失败,我做的最有益也最难办的一件事,就是挡住了革命的洪流。否则,它是会把一切都淹没的。你们是担心战争会夺去我的生命?我被人刺杀是不可能的:难道我完成命运的意愿了么?我觉得自己被推向一个陌生的目的。当我达到目的后,一粒尘埃就足以把我打死。”这些话仍是搬了别人的:汪达尔人1在非洲,阿拉里克在意大利都表示只屈服于超自然的力量。

    1占据并定居在北非的日耳曼民族的一个分支。

    波拿巴与教皇荒谬而可耻的争吵更使他的处境岌岌可危。菲舍红衣主教就恳求他不要同时招来天上和地上的敌意。拿破仑牵着舅父的手,把他领到一扇窗户前(时当夜晚),问道:“您看见那颗星吗?”——“看不见,陛下。”——“仔细看吧。”——“陛下,还是没看见。”——“可是我哩,我看见它。”

    波拿巴对德?科兰古先生说:“您,您也成了俄国人。”

    德?塞古尔肯定地说:“人们常常看到他(指拿破仑)半倒在沙发上,陷入沉思,然后他抽搐似地一弹,突然大叫几声,回过神来。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大声问道:“谁叫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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