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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舒兹恩大楼有各种各样的途径。18路电车正好经过,6路电车在一个街区以外有个站,33路公共汽车也经过这家饭店所在的那块小三角形公用场地。

    年轻人来参加今晚在这个古老的建筑物里的一间大包房中举办的晚餐,要么是坐司机开的车,要么是自己开车。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个巨大的t形饭店后面的停车场上,有各种各样的车,从小勃斯车到乘员七人的梅塞德斯大轿车。

    这块停车场是几十年前,当巴塞尔进行街道系统现代化,重新规划路线的时候,舒兹恩大楼从附近的舒兹恩马特公园强行割占的。舒兹恩马特公园本身被整齐地切割成几乎是对等的两部分。一半有椭圆形赛场,还有某个用德国话来说就是老人运动宫的东西。另一半就是公园,有小路、花床和凳子。

    在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最古老的巴塞尔风景画中,艺术家们就试图从城墙外来表现这栋现在被叫做舒兹恩大楼的建筑物。制作于1615年的著名的梅利安地图把这栋楼描绘得非常清晰,所以理所当然地被印在了饭店的菜单上。

    艾里希-洛恩一直非常讨厌这个地方。舒兹恩大楼曾经是一个贵族家的狩猎房。这家贵族原是罗马天主教显贵中的一支,宗教改革终于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将它消磨殆尽。

    在巴塞尔行会和主教的多次斗争当中,舒兹恩大楼终于落入自由民的手中。这些自由民主要是些加尔文教徒。在继之而来的巴塞尔与其周围的州(州里的农民还主要是天主教徒)之间的战争中,顽固的自由民依然抓着舒兹恩大楼不放,尽管当时大楼坐落在城墙外有争议的土地上。

    在艾里希看来,不值得为这块地方打仗。这地方也不值得在似懂非懂的巴塞尔人中间有这么大的口碑(舒兹恩大楼极少做广告)。真正了解这里的人,除了参加像今天晚上这样有组织的晚宴,或者由市政府举办的官方晚宴之外,能不来就不来。

    他到达舒兹恩大楼的时候,七点已经过了,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很久了,空气也凉爽了一些。这栋绿树环绕的古老的大楼正在沉入墨绿色的梦乡中。

    艾里希指点着出租汽车司机在停车场的一个入口处让他下车。当他走进后厅的时候,他抬头看着通向二楼房间的大楼梯。和往常一样,他非常恼火地看着墙上挂着的没完没了的武器:像那支完全虚构的威廉-退尔可能曾经用过的弩,枪尖带着让人恶心的锯齿的矛,准确性很值得怀疑的燧发枪,甚至还有几尊阿尔卑斯后膛炮。

    在舒兹恩大楼所代表的诸多哲学观点中,就有瑞士男性的噬杀。艾里希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赶走这样的错觉:从他上次来这里到现在,用作装饰的杀人工具的数量已经翻了一倍。

    和每个成年瑞士男性一样,艾里希在军队服役期间花了大量的时间争神枪手的级别。和大多数瑞士男性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参加过星期日的打靶活动以保持自己的技术。这种打靶活动充斥着这个小国的休息日。从法国边境到奥地利边境最深入的地区,到处都响着来福枪的噼啪声。

    他之所以放弃了他作为瑞士人向乡村泼洒子弹的不可剥夺的权利(尽管他还是有可能打中一面靶的),原因是打靶似乎把他的瑞士男性同胞本性中最坏的东西给暴露出来了,就是那种在没头没脑的纯粹的噪音展示中,骨瘦如柴的银行职员和壮如蛮牛的山民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假装豪爽、拍掌击股、豪饮啤酒、声气相通的同志情谊。这样做只是为了每个周末一次地不断证明瑞士的边境是邻国那些软弱的进攻所动摇不了的。

    艾里希走进酒吧。酒吧位于包房和公共进餐区之间。在那里有几个文里希儿时的同伴,虽然他们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并且已经牢牢地把自己缝入家族生意和财富的热被窝中,但是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讨厌他们认为瑞士已经变成的样子。

    如果他们参加这样的晚餐的话,首先可以在酒吧里找到他们。他们适量地喝着比费尔德施洛森啤酒,或者卡迪诺啤酒劲还要大的饮料。这两种啤酒都是在离施蒂利城堡不远的莱因河岸上出产的。

    艾里希没有看见一个老同学或者老朋友,便走进专用餐厅。他有点儿迟到了,但是还没有晚到错过晚餐的第一道菜,这通常都是一道非常体面的汤,浓浓的豆汁汤。他打开门,发现晚餐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舒兹恩大楼的这间包房占了测楼的一层,宽度大约有五十或者六十英尺,两面外墙安着窄玻璃窗,光线虽然可以射进来,却都变形了。

    当艾里希在长桌的中间坐下来的时候,他看见外面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灌木和树都变形了,看上去很阴险,就像是瑞士幻想家弗塞利这样的人画的画。他想知道在过路人的眼中,桌边坐着的这三十或者三十五个男人是副什么样子。这些巴塞尔的资产阶级花朵各个穿着西装和白衬衣,可能很像巴塞尔的霍尔拜因在他的死亡之舞中画的变了形的倒霉的鬼魂,他们真实的痛苦表情被散光变形成骇人暴怒。

    艾里希要了一份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加冰,记在自己的账上。然后他转向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汉瑟,你胖了?”

    那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冲他冷笑了一声。“天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你了,一见面你就这么跟我打招呼?而你看上去瘦得跟鹳似的。青春疗法。我知道那疗法消耗了你不少。”

    艾里希咧着嘴冲他恶狠狠地笑了笑,刻意露出他脸上所有的撒旦式的v字形。“你说得太对了,汉瑟。”他说完,很粗鲁再转向另一个餐友。“普兹,怎么样?”

    普兹-西格头秃得很厉害,尽管他和艾里希一样大。他为了尽可能地弥补这个缺憾,于是蓄了一口真正的大胡子,又密又黑,用润发膏涂得锃亮,胡子的两角上了一种散发着强烈的松香味儿的蜡,硬硬的,往上翘着。他小心地看着艾里希。“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用粗哑的声音问道。“阿尼-尤勒的发言?”

    “太对了。我们都知道他的思想是多么的伟大。”

    普兹知道这是讽刺,便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只有那蓬大胡子抖得神气活现。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呱呱问道:“我听到关于你的一些了不起的事,你这狗日的。”

    “什么事?”

    “我们有多少人都想在那个永恒的青春泉中洗澡。”那口大胡子微微垂了垂。“至少,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人达到了目的,你这狗东西,嗯?”

    我们中的一个人,艾里希默默地重复着。亲爱的基督啊,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吗?他环视了一下屋子。那儿坐着沃尔特-施蒂利,像他那个月亮脸的父亲一样脸上闪烁着自我满足的光辉。他偶尔深深地点一点头。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习惯了,而是肌肉痉挛。

    他的旁边坐着这个部落的小成员,保罗-伊瑟林。他是有名没钱。他正设法够到沃尔特的耳朵。他看上去脸色苍白,佝偻着身子。他坐的那把椅子对他来说太大了。他在巴塞尔的日子屈指可数了,除非他讨个好老婆。每次伊瑟林想吸引沃尔特的注意时,这个头发沙黄、面色苍白、眼睛像牛奶一样的白鼠便似乎故意打断他的话,转过去和桌子对面的餐友说话,也就是今天晚餐的发言人。

    艾里希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到目前为止,沃尔特已经把他那个小便携式计算器的大商业计划中富于启发性的秘密透露给了多少人。他现在是不是又在拿这件事烦阿尼-尤勒?

    第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证明是典型的瑞士菜,就像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典型的巴塞尔上流社会的男人。艾里希喝完了自己的苏打威士忌之后,看到上来的酒是度数很高的格威兹拉米那酒,便又为自己要了一瓶度数低的纳沙泰尔红酒。

    艾里希啜了一口他的勃艮第黑葡萄酒。那么说,他和米歇尔的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如果这些呆子都知道了的话,那就有可能已经传了几个月了。在一般的情况下,这会让艾里希很开心,并且会微妙地影响到他,让他突然地结束这场风流。和米歇尔就不行了。他发现自己很想知道人们都在说他们俩些什么。

    年龄上的差距,或许?地位上的差距?还有,如果她能多少长期地把文里希从他未婚妻的身边吸引开,由此产生的丑闻?这件事对施蒂利家的男人和马吉特之间的矛盾的影响?对欧洲米歇尔国际有限责任公司投资的可能性?

    可能巴塞尔的上流社会一个夏天都在谈论这些有滋有味的珍闻,加上某种对艾里希是否终于棋逢对手的好奇。

    是啊,他找着了,艾里希想着,眼睛盯着吃了一半的食物。他瞥了一眼那瓶纳沙泰尔红酒,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喝得太多,吃得太少。待会儿还要在讲话之后的社交酒会上拍沃尔特的马屁呢。

    毫无疑问,米歇尔对他的控制是任何其他的女人所不及的。这有可能是个经验的问题,但是更有可能是她那种完全自信的结果。和大多数曾经和他风流过的女人(不管是单身的还是结了婚的)不同的是,米歇尔在这个大世界和巴塞尔的上流社会里有非常坚实的基础。

    她就是她。不是某个政客的讨厌的妻子,寻求刺激,搞点小动作报复她丈夫,也不是职业女性,在自己的职业中一步步地往上爬。在许多方面她已经做到马吉特-施蒂利想要做的,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在瑞士,这很新鲜,但更多的是一种力量。这给艾里希很深的影响。甚至他坐在这里,他一心想的还是米歇尔(他这一个夏天从来都没有跟她分得这么开),就好像她是弥漫在这间屋子里的香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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